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更没有白拿的劳模。
要是陈峰是体制内的，给个劳模，自然是没话说。
可陈峰一个私营业主，在这个“姓社还是姓资”的大讨论没有得出完全结果之前，选一个私人企业主当劳模，颇具风险与争议，所以，想要不付出点什么，那是不现实的。
果然，在陈峰目光的注视下，周雄安的态度一点点软化，难得出现一丝的不好意思，说：“也不是说让你做点什么，而是市里考虑到你这阿曼达近期的发展速度，需要重点扶持，给你个荣誉和勋章，以作鼓励。”
“不过呢，市里也有一批经验老道的熟练工。有这么多经验老道的熟练工，为你的阿曼达保驾护航，别说走出皖省了，就算是冲出亚洲，也绰绰有余。”
“……”
陈峰知道自己不要脸，但没想到周雄安不要脸起来，竟然有他几分风采。
经验老道的熟练工？
那岂不是说，下岗退伍潮，正式吹起号角了？
不对啊，他记得正式的下岗潮，是在98年开始的啊，99年的春晚上，黄宏甚至喊出了“我不下干谁下岗”的雷人口号，引得全国人民口诛笔伐。
现在才89年，按理说距离下岗潮，还有九年的时间呢。
现在怎么忽然搞这么一出？
这些陈峰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他说：“谢谢领导的关心、肯定与鼓舞，但我不配，所以这个劳模啊，还是让给更有资格的老同志吧。”
说着，他起身就要走。
他又不傻，这就是个包袱，一批年龄大的熟练工，手艺虽然好，但随之而来的麻烦也很多。
首先一点，这么多临近退休的人，回头退休金怎么办？
其次，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给管理制造了巨大的难度。要是再把其他人也带出了懒散、不服从管理的问题，那整个厂可就要完犊子了。
区区一个劳模，冒这么大的风险，陈峰疯了才会同意。
“站住！”
周雄安火了，吼了一嗓子。
陈峰也不怕，笑呵呵的看着周雄安，说：“领导，您要是非要我们要了，我也只能要了。”
言外之意，你非要强加给我，我无力反抗，但也别指望我把事儿做好。
周雄安先是瞪眼，随后又无奈叹口气，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这只是市里的一个建议，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的。”
陈峰没有走，但也没说话，用沉默来反抗。
周雄安一阵无力，但上头交下来的任务，他也不能不做啊，只能在这里苦口婆心的说：“其实他们也都不容易，你也知道的，这两年经济不太好，国营厂有些艰难。许多厂看上去风光无限，但背地里每年都在亏损，耗费了市里的许多财政收入，才能勉强维持。”
“这次倒闭的厂呢，人也不多，就一千多人。市里的想法呢，每个厂都认领一些名额。可你也知道的，咱安阳就那么大，能养人的地方也就那么多。几轮下来，还剩了二百来人实在没地方安置。”
“这二百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得安置妥善吧？万一弄不好，就是重大社会问题啊。”
“……”
周雄安一改之前的强硬态度，完全像个受气的儿媳妇，跟陈峰大诉苦水。
陈峰自然不能错过表现的机会啊，各种安慰，鼓励，可就是死活不松口要接收这二百来人。
见陈峰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周雄安火了，说：“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唉，领导啊，您这话说的，能为市里的规划和政策出一份力，是我和全体阿曼达管理层的荣誉啊，哪还敢提什么条件？”
陈峰一脸诚恳的说着，周雄安直翻白眼，你特么要是这么好说话，老子用得着跟你玩这套？
随后，就听见陈峰话锋一转，说：“可是领导啊，您也知道，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阿曼达厂看着火热，实际上也是入不敷出，摊子铺的太大，全国加起来十三个厂，员工超过五千人。”
“也就是说，我现在这个小肩膀上，抗的不是我这七斤六两的脑袋，是五千个活生生的人，五千个嗷嗷待哺的家庭。”
“任何的一个决策，都影响他们的基本生活。任何一点风险，就能让五千个家庭陷入窘境。”
“五千对两百，您说，孰轻孰重？”
“……”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无懈可击，周雄安都快自我怀疑了，市里的这个决定，真的对吗？
可转念一想，陈峰是个什么人？
稻草能说成金子，金子能说成狗屎。
是人是鬼，全靠他一张嘴说。
信他的鬼话？
“少跟我废话，你就说条件！”
周雄安火气很大。
陈峰苦着脸，说：“领导啊，这是关乎着二百个家庭的大事，不是生意啊。”
“……”
被陈峰用自己骂他的话怼了回去，周雄安别提多憋屈了，咬着牙低吼：“一个劳模，外加三年退税！”
哟呵，合着你一开始就想好了办法啊，不逼你一下，你还不肯亮底牌啊。
陈峰心中想着，继续一脸痛苦的说：“领导，您这是强人所难啊。”
周雄安继续低吼：“五年退税！”
大气啊。
可是，还不够。
陈峰贪婪的想着，继续摇头，说：“领导，那二百个家庭是家庭，可这五千个家庭都是我的员工，是我的挚爱亲朋啊……”
“一百亩工业用地！”
“领导，我这场地够大了，您给我再多，我也用不到啊……”
“二百亩！”
“领导，都说了，不是……”
“三百亩，你别太过分！”
周雄安咬着牙，努力在克制情绪。
陈峰暗暗点头，还没发火，看来还没到极限，继续默默摇头，说：“场地再多，没钱盖厂房，有什么用？”
“一百万商业低息贷款！”
周雄安听出言外之意，再次提价。
陈峰摇头。
“三百万，三年，无息贷款！”
周雄安咬着牙，呼吸粗重，额头冒汗，已经到了极限。
可陈峰不信，俗话说，你不逼别人一把，怎么知道别人的极限在哪里呢？
于是，他张了张嘴，周雄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说：“陈峰，你别欺人太甚！”
急了！
他急了！
看来已经到极限了。
陈峰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说：“感谢领导的赏识与支持，阿曼达一定不负众望！”
“哼！”
周雄安咬着牙握住了陈峰的手，眨眼间陈峰的手已经紫了。
这老头儿，不就虎口拔牙嘛，至于这么愤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