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鼓动伴随鞭炮声,回荡在黄土塬的旷野上。
丁财林接过骨灰盒,使劲眨眨眼,转身时眼角挂着两颗晶莹的泪光。
“都怪额没把荣祥看好,额有罪,额有罪啊……”
妇人跟在身旁,低着头沉着脸,余光则是在陈舟一行人身上。
两个儿子跟在后边,扯着嗓子干嚎大喊。
“荣祥哥回家咧……”
“回家咧,回家咧……”
跨过拱门,沿着一条上坡石道走到平坦高地就进了丰果村。
沿途路过的农家,户户都有老人在门前烧纸,望向丁财林捧着的骨灰盒,心疼的唉声叹气。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数都生在那个抗战年代,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小鬼子有多可恨。
而丁荣祥的事迹早就传回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在小鬼子手里救人,才遭此劫难。
因此,在这些老人的眼里,丁荣祥与那个年代战死的抗倭战士们都是一样的。
村子南边,一栋用木板围成的小院里,灵堂早已经搭建好。
丁财林将骨灰盒放进准备好的棺材里,随后当着无数人直接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
村长从别人手里接过孝衣,丢给丁家的两个儿子。
“今晚你们哥俩轮流守灵,香火不能断,明白了吗?”
丁家哥俩儿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的抱着孝衣去换好。
随后,村里人进灵堂烧纸吊唁,辈分小的要磕头,辈分大按照规矩可以不用来,但丁荣祥比较特殊,所以长辈们也都自发的前来鞠躬。
这时,村长走到陈舟三人的跟前,开口说道:
“三位领-导,时候不早了,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我在家里给几位准备了便饭,先去吃点饭,然后在我家住下休息一晚。”
陈舟点头应下,扭头望向哭的伤心的丁财林夫妻俩,正要开口,却被村长一个横跨上前挡住。
胡杰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干啥呢你?”
村长紧忙做了个嘘声手势,压低声音道:“如果领-导你是想说抚恤金的事,就先听我的去我家,我得好好说说这里面的门道。”
陈舟神色不解,但没驳了村长的面子,轻轻点头。
“这边请。”
村长忙将三人请出灵堂,但就在这时,丁财林的老婆却是追了上来。
“诶,等等,几位领-导等等!”
众人停下脚步,望向这个打扮花艳的妇人。
她追上来,手里攥着衣角,讪讪笑道:“辛苦几位领-导大老远把额侄儿送回家,农村老百姓也没啥好报答你们的,我去饭店订几个菜,好好招待……”
话音未落,村长摆手打断道:
“上面来的领-导,按规矩得由村委会招待,你们家就别忙活了,给荣祥办好后事就行。”
“这多不好意思……”妇人露出尴尬的笑脸,犹豫着开口道:“领-导,额还想问问抚恤金……”
“李春花,人家领-导大老远跑这一趟,水都还没给喝一口呢,你就光想着抚恤金的事了?”
村长脸色沉了下来,“你个老娘们儿是真不懂事,抚恤金的事明天再说,怎么也不能怠慢了领-导!”
妇人李春花露出满脸不情愿,但不等她再开口,村长已经领着陈舟三人离开了。
“你个瓜怂,活该生不出儿子!”
李春花愤慨的跺跺脚,转身回去了院里。
穿过半个村子,村长领着他们进了一家宅院颇大的农宅。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挂着若干副字画,看落款名字,都是镇上某某干部的亲笔。
“招娣,盼娣,来睇,快把饭菜都端上来,领-导来咱家吃饭了!”
村长向屋里头招呼一声,不多时三个十几岁的半大丫头,把餐桌架到客厅摆上,又很快把饭菜端上桌。
村长从柜里取出一瓶剑南春,忙招呼三人坐下,开始挨个倒酒。
“对不起,我不喝酒。”陈舟扣住杯子,拿过可乐给自己和方红月满上。
胡杰哈哈一笑,“来来来,我陪村长您喝!”
碰杯过后,陈舟开门见山道:“对于抚恤金这个事,村长有什么问题?”
此话一出,村长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放下筷子,一边嚼着一边叹气。
“唉,不瞒您几位,这抚恤金是万万不能交给丁财林这一家的,要不然荣祥可真就死不瞑目了!”
陈舟给方红月夹了个鸡腿,放下筷子问道:“什么意思?您说的那个丁财林有什么问题?”
村长抿了半杯酒,咧咧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荣祥他爸丁财山,早些年在镇上做砖窑买卖,后来买卖不景气,跟人借了高利贷,可惜最后也没盘活,欠了一大笔钱。
他们家卖掉了镇上的房子,一家子回来村里住,隔三差五,就有追债的人过来堵门要钱。
丁财山两口子没办法,起早贪黑的忙活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让追债的人越来越少,眼瞅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车祸了……”
村长一摊手,无奈的叹口气。
“他们这一走,家里这堆烂摊子都留给了刚上大二的荣祥,只能辍学打工,后来听说倭国那边工资高,还是跟我借的钱,买的出国的飞机票。
荣祥也是争气,刚去头一个月,就把借我的钱还了,然后把挣的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来继续还债,一部分给丁财林当照顾老-二的生活费。”
村长一口气闷干杯中酒,胡杰赶忙给他满上,陪着喝完一杯。
“然后呢?”方红月忍不住追问。
村长嘬了嘬牙花子,继续道:
“丁家老-二叫丁荣贵,爹妈死的时候刚上初中,十三四岁的年纪,本来也挺好的一个孩子,可惜他二爸家不是人啊……”
据村长讲,自从丁荣祥去倭国打工并把钱寄回来后,除了还债的那部分,剩下的钱基本都被丁财林一家挥霍空了。
他们一家顿顿有酒有肉,而丁荣贵只能啃馒头就咸菜,衣服也都是捡他二爸家两儿子不要了的穿。
后来丁荣贵凭本事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结果被丁财林阻止,还把他送到了煤窑上工……
“后来不知道荣贵怎么跟人说的,反正工资没给到丁财林手里,反而是他拿着钱上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