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定下的事情还是不能变。两天后,黎芦一早与陈净植在师大北门外汇合,看表情有些凝重。
陈净植此时却是早已冷静了下来,整个人显得从容许多。他换了一套利落干练的衣服,时值初秋,他在外面套上了一件长袖外套,略深的牛仔衣,多了一点少年气。他看着黎芦小菩萨一样庄重的神情,微微失笑,安慰着带着关切地问道:“怎么表情那么严肃,是紧张了?”
黎芦知道自己这会儿点头会有些自打脸,但她还是老实承认了。
“陈师兄,可能是我把这件事想简单了……”
本来,她不过是想把陈净植介绍给父母,顺便告知他们自己谈恋爱的消息,好让他们放心。可现在看来,这件事在父母那里的重要性简直算得上一件大事了。想想也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谈恋爱。
陈净植看着黎芦有些出神的表情,一时也有些感慨。他很清楚,爱情在黎芦这里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所以当初他向她表明身世让她直面一些人间现实的时候,她才会显得有些错愕。然而这才是真正的爱情,除了甜甜蜜蜜外,还有各种琐碎。
“没事。”看明白了黎芦的顾虑,陈净植说,“不要怕,我准备好了。”
这个时候,他应当给她力量。而黎芦听完之后,也露出一个略略释然的笑。
俩人照旧是坐地铁,倒了三趟才顺利抵达黎芦一家所住的小区。这小区从外面看十分平常,但进入单元楼之后陈净植才看了出来,这是一梯一户的设计,要买下来应该不少钱。
到了家门口,黎芦的情绪已经松弛了许多,她按了下电梯键,等着轿厢下来。
“我家在17层。”黎芦忽然说,“你知道这个17代表着什么吗?”
这话问的有些莫名,陈净植不可能知道,他笑着摇了摇头。黎芦也笑了,看表情有些小淘气。她凑近陈净植,正要为他揭秘,忽然一阵高跟鞋声从外面传了进来。黎芦回头一看,瞳孔顿时一收——来人是她的老母亲,宴阳女士。
只见她长发微盘,整个人是惯常的通勤打扮。唯有手臂上搭的那件薄外套,带着一点个人风格——驼色,看上去很温柔。她正低着头把车钥匙塞进随身的包里,一抬头看见女儿站在面前,也有点惊喜。
“妞妞,回来的这么早?”
宴阳就喜欢这样叫黎芦,显得她在她面前永远是个孩子。黎芦早已习惯,她小跑过去,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哎呀好啦,我穿着高跟鞋呢,要站不稳了。”话是这样说,宴阳还是抱了抱女儿,摸摸她的头,心里头满是想念。这半年因为杭城公司搬迁到深城的缘故,宴阳出差很是频繁,虽然各种社交软件上的联系断不了,但对于心爱之人,还是亲眼见到最为放心。所以别看宴阳那天在微信上表现的很生气,见着女儿了仍是很开心。
“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还去上班了?”黎芦攥着她的手,问。
“临时有事需要过去处理下,顺便又去看了下你小薇阿姨。”停了下,宴阳小声,“她又怀宝宝了。”
“哈?”黎芦下巴都快惊掉了,“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宴阳忍不住笑,想起小薇那个羞的不行的样子,心里头满是感慨。想想他们真的不年轻啊,她女儿都到谈恋爱的年纪了,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好友却又要再孕育一个孩子……
对,谈恋爱,男朋友!
宴阳忽然想起今天的正事,抬眸看向站在女儿身后两步距离的陈净植。乍一看,这个年轻人很秀气,长相很让她有好感,看在眼里心有种说不出的静。顿时,宴阳的眉眼柔和了下来,她看着陈净植问女儿:“这个就是你的男朋友?”
“对。”黎芦回头,将陈净植一把拉了过来,“这就是我妈妈。”
陈净植微弯着腰,礼貌向她鞠了个躬。毕竟是正式拜见,礼节要周全。然而抬起头目光再度落在黎芦母亲脸上的那一刹那,他在称呼的问题上有点儿犯难了,本是该叫阿姨的,可对方看上去太年轻了,似乎和宜姐的岁数差不多大,这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陈净植原本以为,黎芦的母亲应该同她的父亲差不多年岁。
“……阿姨好,我是陈净植,正在跟莓莓交往中。”最终还是这么叫了一声,心里头有一点别扭。
“你好。”宴阳却很坦然,一派长辈范儿,“听莓莓爸爸说,你本硕博都在燕大读的,现在正在燕大做博后?”
“是的。”
“那可真是巧了。”宴阳温柔一笑,“我们还是校友呢。”
陈净植:“……?!”
陈净植大吃一惊,神色立刻严肃了很多。
“前辈好。”
宴阳被他这个反应逗笑了,刚还是阿姨,这会儿又成前辈了。见女儿眼睛亮亮地看过来,宴阳立刻止住了笑,说:“好了,先回家吧,莓莓爸爸和她张姥姥在等着了。”
“张姥姥也来了?”黎芦一惊。
“对啊,那天我从深城出差回来,给她老人家带了些家乡特产,顺便就跟她提了这件事,她说要过来看看。”说完,又向陈净植解释,“张姥姥是小时候照顾莓莓的保姆阿姨,年纪对我来说都算是长辈,所以莓莓一直称呼她姥姥。”
陈净植微笑点了下头,心里却重新估量了一下今天这个局面——连张姥姥这样关系的长辈都请了过来,看来他们是真的很重视这次会面了。
17层内,卫明慎正和张阿姨一起坐着喝茶。忽然听到开门声,看见一连走进来的三个人,他有些意外地一扬眉。
“怎么凑到一起了?”他走过去,接过妻子手中的包,问道。
“正好下班回来,就在电梯口看见两人了。”宴阳微笑,示意陈净植,“放下东西,坐吧。”
陈净植应了声,又忙向卫明慎和张姥姥问好。卫明慎微微笑着点了下头,张姥姥倒是很直接,她拉过黎芦,端详审视陈净植一番,微笑道:“这伙子长的很俊啊。”
陈净植有些不好意思,借着换鞋低头,调整了一下情绪。
待将鞋放妥之后,一行人转移到了客厅。陈净植一进门就被客厅那一整面落地窗惊了一下,阳光直接照进来,显得异常亮堂。他不禁想,如果闲来无事,坐在窗边看景喝茶应该也非常得趣。
“坐吧。”卫明慎看他站着,对他说道。
陈净植诶一声,权衡了一下,与黎芦一起坐到了沙发对面。
*
在一开始,局面有些沉默,无人主动说话。黎芦四顾了一番,忍不住笑着说:“干嘛,都在演默剧?”
母亲宴阳笑睥她一眼,看向丈夫。
卫明慎这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天他都沉浸在女儿长大了的失落中,好不容易经妻子抚慰平复了一下,现在看到陈净植,那种情绪又涌了上来。他就黎芦这一个宝贝疙瘩,所有或深沉或浅淡的作为父亲的爱,都一腔倾注给了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但真的是不太容易接受。
“小陈是哪里人?”见丈夫久久不说话,宴阳把手搭在他的膝头上,往前倾了倾身子,问道。
“西南地区平川县冒亭村人。”陈净植平静问道。
“冒亭?”宴阳眼睛一亮,看了眼丈夫,“跟我们那里挨得蛮近,老乡哎。”
卫明慎也有些意外,他看了陈净植一眼,眼眸中满是审视。
“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他们把你培养的这样好,一定很欣慰吧?”
宴阳又问,这个问题点醒了黎芦,不等她转移话题,便听陈净植道:“我父母都不在了,在我还小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
这句话一出来,客厅里霎时陷入一片沉寂。除了黎芦和陈净植外,母亲宴阳和张姥姥都有不同程度的吃惊和讶然。她的父亲也是,只是除此之外,他又微蹙着眉,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黎芦都快悔死啦,没有事先知会父母一声,不要提这方面的事。然而这似乎又是免不了的,早晚他们都要知道。
“抱歉。”宴阳立刻道歉道。
“没事,阿姨。”陈净植微微一笑,“虽然他们陪伴我的时光只有短暂几年,但却让我一生受用。没有他们为我打下的根基,就没有现在的我。”
陈净植对这一切早已看淡,所以并不忌讳在外人面前提起。之所以不说,只是没有那个必要而已。而现在,他面对的是他心爱的黎芦的父母,有什么他就会说什么。
“你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在平川地区上的?”父亲卫明慎终于开口,问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小学二年级以前是在平川读的,后来转学去了邻近的武阳县。那边开设了一间小学,据说有好几个老师都是从大城市好学校回来的,所以母亲就想尽办法为我转学到了那里。”
其实也是他成绩实在优秀,再加上有父亲的朋友帮忙,所以才能转过去。不然,这样的机会是轮不到他的。
卫明慎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爸爸妈妈,基本情况你们都问清了吧,我可不可以给你们说下我们的恋爱史?”半是打趣,半是转移话题的,黎芦插了一句嘴。
卫明慎和宴阳对望了一眼,心里很明白女儿的意思。
“行。”宴阳说,明明心里好奇地要死,嘴上却假装不在意地声明,“这可是你自己要交代的。”
黎芦:“……”内心有好几只熊猫开始打滚滚。
听着俩人的恋爱史,客厅的氛围倒是慢慢轻松了不少。尤其在知晓陈净植是做动物保护研究的,卫明慎非常感兴趣,多问了几句,心里也渐渐对这个年轻人有了判断。
是个可靠妥当的,尤其是在那样的条件下还能一路走到今天,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但也因为此,他对他越发充满了困惑。
“小陈。”忽然打断眼前这个和乐的场面,卫明慎说,“你爱不爱喝茶?和我一起去茶室泡一杯吧。”
很明显的,这是单独有话对他说的意思。众人皆是一怔,不明白他这是何意。黎芦最先反应过来,有些想阻拦,却被陈净植拦住。他看着她一笑,示意她放心,然后站了起身。
“好,我喝茶少,但可以跟您学学。”
俩人一起去了厨房旁的一间茶室,卫明慎还真为他斟了一杯茶。
“青城雪芽,你们那里的茶。”卫明慎说着,递给了他。
“谢谢叔叔。”陈净植接过,品了一口,满口生香。
“小陈。”卫明慎看着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接了下去,“可能我这话会有些冒昧,也会让你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在武阳读书时,你的班主任老师是谁?”
陈净植:“……”
端在手中的杯子忽然颤了一下,在场俩人都注意到了,卫明慎目光锐利地看了那杯子一眼,随即视线又转移到他的脸上。
他认出自己来了……
陈净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些紧张,又有种悸动,让他莫名想流泪。
“一直到初中,我的班主任老师都是朱平朱老师。叔叔您应该知道他,十八年前我跟朱老师一起到燕城参加活动,跟着他来拜访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