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蒋家老宅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沈梦接起电话,是黄初礼打来的。
“阿姨。”黄初礼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带着一丝忙碌后的疲惫:“晚上陈景深会过来吃饭,想想想他了,特意邀请的,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和津年说清楚和他的关系,不想让津年误会,您跟津年说一声吧,免得他觉得突然。”
沈梦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是应着:“好,我知道了,你忙完了就早点回来。”
在听到是黄初礼电话的那一刻,坐在沙发上的蒋津年背脊就不禁微微挺起一些,注意力也不受控的移走,怎么都无法集中在手中的军事报中。
挂了电话,沈梦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依旧神色沉郁的蒋津年,斟酌着开口:“津年,初礼打电话来说,晚上景深要来家里吃饭,是想想那孩子想他了,邀请的。”
在听到陈景深要来的那一刻,蒋津年正在翻看一份旧杂志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看向母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和晦暗:“他……经常来家里吗?”
听到他这么问,沈梦连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也就是想想特别想他的时候,初礼才会请他过来坐坐,吃个便饭,你知道的,想想小时候……景深确实帮了不少忙,孩子跟他亲。”
她观察着儿子的脸色,又想到刚才电话里黄初礼的那番话,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说,“你也别多想,初礼这么做,也是为了孩子。”
蒋津年沉默了下去,没有接话,只是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了些。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医院走廊里那和谐的一幕,以及那通充满威胁的电话。
危险尚未可知,而这个男人,却似乎早已深深嵌入了他缺失的这五年,成为了这个家,尤其是女儿生活中一个熟悉而亲近的存在。
这种认知让他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发慌,却又无法宣之于口,怕引起家人不必要的恐慌。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接想想吧。”沈梦见他沉默,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你也一起去吧,正好路上我们说说话。”
“嗯。”蒋津年点了点头,起身拿起外套。
去幼儿园的路上,车内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沈梦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忍不住再次叮嘱:“津年,妈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也摸不着头绪,对家里也有陌生感,但是,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猜疑和误会,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跟初礼好好沟通,她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只要肯说,她一定会理解的,千万别什么都闷在心里,那只会把彼此推得更远。”
蒋津年目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喉结微动,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沟通?他该如何沟通?说他嫉妒那个男人参与了他女儿的成长?说他因为一通威胁电话而感到不安?这些情绪在失忆的背景下,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到了幼儿园门口,放学的小朋友像一群快乐的小鸟涌了出来。
想想背着小书包,在老师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当她看到来接她的是沈梦和蒋津年时,大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开心,随即又黯淡下去,小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落。
“奶奶……”她扑进沈梦怀里,声音闷闷的:“妈妈和景深叔叔没有来吗?”
沈梦心疼地抱起孙女,柔声安抚:“想想乖,妈妈医院工作忙,晚一点就回来,景深叔叔……他晚上会来家里吃饭呀,你不是邀请他了吗?”
听到这话,想想的小脸才重新亮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彩纸精心包装的小盒子,上面还歪歪扭扭地贴着一朵小花,献宝似的举到沈梦面前,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奶奶,你看!这是我给景深叔叔做的手工礼物!你觉得……他会喜欢吗?”
沈梦看着孙女纯真的笑脸和那份稚拙却充满心意的小礼物,心里软成一片,连忙点头:“喜欢,当然会喜欢,想想做的礼物最棒了!”
她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蒋津年。
蒋津年看着女儿手中的礼物,眼神复杂,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沈梦心中一动,轻轻引导想想:“想想,给景深叔叔准备了礼物,那……有没有给爸爸也准备什么惊喜呀?”
想想闻言,小身子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的另一个口袋,那里确实装着她偷偷画的另一幅画。
但是,她抬起头,看了看蒋津年那张虽然好看却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又想起早上妈妈不开心的样子,小小的心里赌着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
蒋津年将她那一瞬间的迟疑和最终的回答尽收眼底,心脏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他试图主动靠近,蹲下身,与想想平视,声音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想想,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
想想却扭开了小脸,把脑袋埋进沈梦的颈窝里,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明显不愿意和他交流。
蒋津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
这种被女儿排斥的感觉,比面对任何强敌都让他感到无力和挫败。
回程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想想一直黏着沈梦,小声地和奶奶说着幼儿园的趣事,偶尔提到“景深叔叔”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亲近和欢喜。
蒋津年沉默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只有紧握方向盘的、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当他们带着想想回到家时,另一辆车也刚好驶入院门,停了下来。
黄初礼和陈景深先后从车上下来。
黄初礼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温和。
陈景深则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是送给想想的精致玩具礼盒。
“妈妈!景深叔叔!”想想一看到他们,立刻从沈梦怀里挣脱下来,欢快的哒哒哒地跑向陈景深,张开双臂。
陈景深脸上露出自然而宠溺的笑容,弯腰轻松地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动作熟练无比。
“想想,有没有想叔叔?”陈景深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语气亲昵。
“想!超级想!”想想搂着他的脖子,用力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把那个小礼物盒举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景深叔叔,送给你!是我自己做的哦!”
“谢谢想想,叔叔太喜欢了。”陈景深接过礼物,毫不掩饰的表示惊喜,逗得想想“咯咯”直笑。
黄初礼站在一旁,看着女儿开心的笑脸,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这一幕,温馨而自然,仿佛已经上演过无数次。
然而,这温馨的一幕,落在刚刚停好车走过来的蒋津年眼中,却像是一幅极其刺眼的画面。
他看着女儿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笑得那么开心,看着黄初礼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他回来后很少见到的,轻松而柔和的笑意,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闷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却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无法融入那份看似圆满的和谐。
黄初礼敏锐地察觉到了蒋津年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和他眼中那抹深沉的晦暗。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走上前,从陈景深怀里接过还在兴奋中的想想,柔声道:“想想,快下来,景深叔叔刚下班,很累的。”
然后,她转向蒋津年,试图让气氛自然一些:“回来了?路上堵车吗?”
蒋津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怀中的女儿和站在一旁的陈景深,最终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还好。”
陈景深也看到了蒋津年不太好看的脸色,他走上前一步,姿态放得很低,语气温和地主动对黄初礼低声说:“初礼,看来蒋先生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个机会,当面跟他解释清楚。”
黄初礼看着蒋津年紧绷的侧脸,心里也有些无奈和疲惫,她对着陈景深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的好意,景深,不过……还是等吃完饭,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吧。”
她希望这顿晚饭至少能在表面上平和地度过。
陈景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暗芒悄然掠过。
晚餐在沈梦的努力调节下开始了。
餐桌上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
想想显然还处于见到陈景深的兴奋中,吃饭时也不安分,小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内容大多围绕着“景深叔叔”。
“景深叔叔,你看我厉不厉害,我会用筷子了!”
“景深叔叔,你上次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后来小兔子找到妈妈了吗?”
“景深叔叔,你尝尝这个,奶奶做的可乐鸡翅可好吃了!”
她甚至主动把自己碗里的鸡翅夹了一个放到陈景深碗里,然后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陈景深十分配合,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耐心地回答着想想每一个幼稚的问题,品尝她夹来的菜,并给予真诚的赞美。
“想想真棒,筷子用得越来越好了。”
“小兔子后来呀,在森林精灵的帮助下,终于找到妈妈了,它们开心地抱在一起……”
“嗯,奶奶做的鸡翅确实很好吃,谢谢想想。”
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又亲昵,充满了温情。
沈梦看着这一幕,心里既为孙女开心,又忍不住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蒋津年沉默地吃着饭,几乎不怎么夹菜,也没有参与任何话题。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黄初礼身上,她正一边照顾想想吃饭,一边偶尔和陈景深交流几句工作上的事情,两人之间的那种基于共同职业的默契,再次无声地彰显着。
每一次看到黄初礼因为陈景深的话而微微点头,或者露出理解的微笑时,蒋津年握着筷子的手就会不自觉地收紧一分。
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影子,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女儿对陈景深的全然依赖,黄初礼与陈景深之间的熟稔默契,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
那通威胁电话的内容再次在他脑海中回响——
“不属于你的位置,强占着,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此刻,这句话仿佛带着恶毒的诅咒,与眼前这和谐却让他无比刺痛的一幕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是不是真的……不该回来?他的归来,是不是反而打破了她们母女原本平静,甚至可能更快乐的生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会疯狂滋长,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
黄初礼虽然一直在照顾女儿和与陈景深交谈,但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牵挂在蒋津年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孤寂和压抑的气息,看到他几乎没动几口的饭菜,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无奈。
她几次想主动跟他说话,打破这僵局,但在女儿叽叽喳喳和陈景深在场的情况下,又觉得不是时机,只能将话咽了回去,想着等晚饭后,一定要找他好好谈一谈。
这顿晚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各怀心思的氛围中,艰难地进行着。
美味的菜肴似乎也失去了滋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蒋津年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他如同坐在针毡上,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他而言无异于凌迟的家宴。
而他紧蹙的眉心和周身挥之不去的低沉气压,也让桌上的其他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不悦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