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晴月口中得知,他养赤童是为了救妹妹,而变成鬼怨,也是为了妹妹。
跟着丧讳鬼的红、白女鬼回到晴月身边,告诉他遇见慕朝的事情,慕朝身上魂灵醇厚,让晴月动了心。若是用他的魂灵放在妹妹身上,妹妹复生的可能就更大一些。原本是打算去天目山寻慕朝,没想到他居然送上了门。加上从慕朝怀中的抱月花感知到了他的具体位置,便设了一计。
只不过到最后,晴月千算万算,算漏了言庭,也低估了天目山圣尊的实力。
原本,晴月也是一个如叶凡一般,是一个温暖少年,但是后来,为了得到力量,不惜把自己的躯体交给了各路怨鬼,由此产生了鬼子母。
毕竟,作为普通人,晴月没有办法实现复活妹妹的心愿。
那一年,晴月十岁,和普通百姓家的少年一样,爱玩,爱闹。脸生得白皙好看,俊俏得很。
这日,三禅镇大街上,一阵打骂声让行人驻足了下来。
一个怀胎六甲的女子被丈夫推倒在地,周围的人除了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倒地女子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拉扯着男子的衣角。
“夫君,你不要再赌了。家里已经…已经没米做饭了,你再赌下去,等孩子出生,我们该怎么办呐?”女子悲咽着、痛苦地祈求着。可是,无济于事,她的丈夫充耳不闻,像是甩开一个陌生人的乞讨般甩开了女子的手。
“娘,她好可怜呐。”一个孩童拉着妇人的手,围观在旁边。
孩童旁一个围观的老妇厉声道:“可怜?她可怜什么?!一个妓/女而已,有什么好可怜的。有人愿意娶她就不错了,还要管男人,呸!活该!”
妇人赶忙捂着孩童的耳朵,小声道:“张大娘,孩子面前,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位姑娘以前的身份也不是她愿意选择的啊。”
一个矮胖满脸麻子的男人开口道:“哎哟哟,真是稀奇呐,什么时候妓/女也有人同情啦?!她当初在男人底下快活的时候可没少赚银子,那时候你怎么不同情可怜她了?”
略带西斜的太阳很残酷地停留在半空中,洒下炙肤的热力;每一片枝叶,每一粒尘土,似乎都在喘息。
妇人没多言,领着孩童转身离去。
原本是男子打骂自家的妻子,最后俨然成了一边倒,指责与侮辱似冰雹从天上掉落,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人心里。誓要把人的五脏砸出无尽的深坑,再在深坑之中扔进唾弃与嘲讽。
“赶紧从三禅镇滚出去!我们这里可是诸佛圣地,你这样身份的女子,还有脸待在这里?赶紧离开!”
“滚出去!滚出去!”
“就是,怎么会这么不要脸呢?”
“连个男人都管不住,以前不是很会讨好男人的吗?!”
“哭什么哭,做样子给人家看吗?臭不要脸的妓/女。脏了我佛的眼。”
“…………”
女子的夫君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剩下她一人抚着手腕,方才男子撤得急躁,她的手在地上擦伤了。
大概是见怪不怪的一切,女子擦擦眼泪,起身,颤颤巍巍地离开了。手上的血滴在尘土上,与晴朗的蓝天相比,变成了最难看的颜色。
夜晚,女子突然腹部疼痛,像是要生产,但是她旁边只有一个十岁的男孩——晴月。
晴月看着女子痛苦的表情,哭喊道:“娘,你怎么了?”
女子微弱道:“月儿,去城中赌坊把你爹找来。”
“嗯嗯,娘,你要撑住啊,月儿去给你找稳婆,找郎中。”
晴月到赌坊后找到自己的爹,可惜,没能把亲爹叫回去,他那爹此时正沉浸在桌牌里,两只眼睛紧盯着要命的牌子,分不开眼睛去看扯着他胳膊的晴月。
赌坊里巡视的人手持棍棒,见到晴月,大声喊道:“哪里来的小毛孩,去去去,到外面玩去!”
“我来找我爹,我娘她要生了。”
“什么爹啊娘的,别妨碍我们老大做生意!”
晴月被人揪住领子拖出了赌坊,并扔到了地上。
晴月骨头硬,又闯了进去。
“哎呀,我说你小子要爹不要命是吧?”
“哥几个,给我打!”
晴月闷声不吭,死死拽着他爹的大腿。
最至亲的人若是不顾亲情,加之没了人性,他的言语和打骂会比旁人更加的寒彻人心。
晴月第二次被扔出来时,眼睛上被划了一道口子,瞬间鲜血直流。他捂着左眼,草率地扯烂自己身上的衣服,包在了眼睛上。那破布条浸着少年的血,不一会儿,被夜风一吹,就干在了眼睛上。
夜深了,晴月心里开始恐慌起来。
娘还等着呢。
晴月跑到大街上敲一户门道:“张大娘,我娘要生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哪里找接生婆呀?”
“我不知道!到别家问去!”
又到一户“李大婶,求求您去我家帮我娘接生吧…呜呜呜,我求求您了。”
“我又不是稳婆!到别家去!”
又到一户“大叔,求您帮我找个接生婆吧,我娘快要生了。”
“没空没空!爱找谁找谁去!”
“求求您……”
“求求您……”
“求求你们……”
“求求你……”
“求求您……”
“求求你们……”
“求求你……”
“求求您……”
“求求你们……”
“…………”
晴月求了很久很久很久,不知道求了多少家,不知道求了多少遍。
每求一次,跪地一次,每跪一次,哀求一次。
然,没能求来一个人帮助,也没能找寻到一个接生婆。
他回到家中时,女子已经没了气息,难产而死。
晴月跪在女子的旁边,哭累了,趴在女子的肚子上歇一歇。
他从门外摘了一朵抱月花,喃喃道:“娘,花儿开了。”
花儿开了。
你不在了。
女子的离去,像一口铁锅,死死地扣在晴月的心上,叫人透不过气。他僵僵地跪在女子的旁边,手心里托着茉莉花香般的抱月花,深吸一口气,香气尽在胸臆间周转回旋,却不是润浸肺腑,而是如厉鬼噬心。
晴月想起母亲曾说,他的名字里的月便是抱月花的月。
曲角阑干抱月香,今夜新凉觅君郎。
女子为馆子里的姑娘时,睫长眼大,皮肤白嫩,秀眉弯弯,容貌甚是秀丽。
晴月父亲初见晴月母亲时,凝望著她,一眼便陷了进去,发誓要替她赎身。
山盟海誓,风花雪月被柴米油盐,银两金钱击得溃不成军。
坍塌得让人措手不及。
晴月的父亲,女子的丈夫,三日后才归家,看见晴月两只小手在家挖着泥坑,一脚踹开了他。
喊着自己的妻子名字,没人答应,走进屋子闻到尸臭味跑了出来。
“真是晦气!”
男人在赌坊输了一大笔钱,回到家中看见死去的妻子却没有丝丝的悲痛。
“看什么看!挖个大点的坑,把你娘埋了。”
晴月用血糊糊的小手向男人跪地拜了三拜。
男人怒视道:“怎么?!你什么意思?”
“孩儿跪谢爹爹这十年的养育之恩。”
“哼,还算你有点良心。你老实告诉我,你娘的私房钱在哪?”
“爹,娘死了。”
“我知道,我没瞎!”
晴月憋着痛苦,嚼碎了难过咽进肚子里,微笑道:“在柜子下方左边第二个抽屉里,那是,娘留给你的。”
“有多少?”男人兴奋极了,蹲下来问道。
晴月摇头。
“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男人跑进屋子后,急忙从抽屉里拿出银钱,在满心欢喜点验有多少银两时,一支长剑穿过身子,正中心脏。
男人回头看见血布包着左眼的晴月,眼含惊恐,倒了下去。
“爹,我不放心娘一个人在那边,你替我去陪陪她。”
埋了女子后,晴月离开了三禅镇,再回来后已是鬼子母身份。找回了女子腹中的灵婴,放在抱月花上养着。
他回来,三禅镇便失踪了许多人。而这里面,就是当初求得那群信佛的三禅镇百姓。
再后来,那佛梵山上留佛寺也变成了一座空寺。传言,留佛寺中女人哭泣声不断,孩提哭泣声不绝。
究其原因,在慕朝等人来之前,没人敢探寻。
……
在秋季,水和蓝天一样地清凉,天上微微有些白云,水上微微有些波皱。天水之间,清明、恬静、深邃。
风吹动着枫树的树冠,沙沙作响。一柄枫叶脱开了枝头,随风悠悠荡荡地飘落。
正巧,一片枫叶飘落在了慕朝的窗前。
秋风拂面,床上的慕朝拉了拉被褥,一睁眼,朦胧看见一个背影在自己屋里忙进忙出,手里貌似还端着东西,闭目闻去,香味淡雅。
白果清粥。
慕朝的最爱。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肩上的疼痛让他锁紧着眉头。正要掀开被褥,便听见清亮的声音说道:“云秋,你醒啦。别下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慕朝意识模糊道:“哥?”
“哥,我这是……”
慕仝道:“你已经回来了。这是天目山,你的房间。言庭圣尊给你检查过伤口了,好在伤口不深,他给你上了药,多休息几天就行了。”
慕朝看着屋里熟悉的一切,脑海里关于这次佛梵山除妖的记忆断断续续,零零散散的。
比如:他在鬼子母的山洞,被言庭怎么救下来的;再比如,他们最后怎么回来的。
“云秋,你昏迷了三天,现在醒来,肚子应该饿了吧?我借天目山的后厨,给你做了一碗白果清粥。”
慕仝说完,笑了笑,叹气继续道:“不过,手艺比不上阿娘做的。”
白果清粥,粥白如奶,白果淡雅清香,是滋养身体的佳食。
慕朝接过慕仝手中的粥,尝了一口,微笑道:“哥,我还是第一次吃你做的饭呢。”
“味道怎么样?”
“嗯。好吃。和阿娘做的一样。”
慕朝埋头吃着,吃得心满意足,眼尾微红,心里温热。
他麒麟,前八世,出生不久,要么死了爹,要么死了娘,要么到最后,爹娘全都死了。
八世凄苦悲凉,还他妈的每次都没活过三十岁。
虽说每次丧命,他也开心,一次死亡意味着劫数就少一次,回去的时间就更近一步。但是纵观那几世,死容易,生却不容易。开心愉悦的生,更是少之又少。而今,这第九世的生,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关怀,对于求死的念想,一点一点在流散。
他想,被人爱着,也挺好。
慕朝吃了饭,身上有了气力,原本也不是能闲下来,沉静下来的人。没按照慕仝所说,老实巴交的躺在床上,而是慢慢悠悠的在天目山走了走。
来到叶凡的住所,看见他正在忙着自己的新符箓。
慕朝敲了敲门,道:“叶门主。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件事要问你。”
叶凡抬眼看见慕朝在门口倚着,疾步走上前喜悦道:“慕公子,身上的伤好点没?”
“嗯。好多了。承蒙叶门主关心。对了叶门主,我被咬伤后,你和…我师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慕朝在半昏迷中听见言庭和晴月的对话,只是隐隐约约得知晴月才是鬼子母。晴月的实力不容小觑,不知道言庭是怎么对付的。他实在放心不下,忍了半天,还是决定来问一问。
叶凡放下手中的东西,给慕朝沏了杯茶,须臾,道:“你昏迷后,圣尊和晴月打了几个回合。晴月是鬼怨,心中郁结的积怨很是强大,圣尊他……”
“他怎么样?”慕朝站起来急声问道。
起身后,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妥,表现得过于急躁,便顺口道:“哦,是…我哥。他得知是师尊救了我,想找个时间好好感谢他。”
叶凡笑道:“慕公子一家有恩必报,令在下敬佩。以往听说玄青门的家教森严,教出来的儿子也好,弟子也好,都是品貌非凡之人。果然没错。”
“那师尊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圣尊他老人家没事,只不过是受了点小伤。”
“严重吗?”
“还好。”
“还好?那是……严重?”
叶凡摇头。
“不严重?”
叶凡又摇头。
慕朝被磨得性子起来了,嚷道:“叶门主,他到底怎么了?”
叶凡噗嗤一笑道:“慕公子看来,很是担心言庭圣尊呐。你不用太着急,圣尊和晴月决斗时,并没有被晴月伤到。只不过,他在收服晴月后,扶你起来时,不知怎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额间也出了层层虚汗。”
“我猜测,会不会是有了内伤。但是在我师尊要给他检查身体时,他怎么也不肯。只说是旧疾。”
慕朝道:“旧疾?”
“说是以前收妖时落下的。”
慕朝在叶凡那里把他昏迷后发生的事儿打听得一清二楚。找了个借口抽身而去,说是去后山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