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端起定神站在言庭旁边，满脸堆笑：“师尊，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回个头就行。我就端着它站你旁边，你就不用跑桌子那边了。”
言庭微微点头。
时间飞快，一支蜡烛燃尽了大半根，言庭仍旧在找，在翻阅。
慕朝瞌睡的小鸡啄食般点头，身子一晃，差点栽在言庭的后背。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师尊，你还在找啊？粥已经快粘稠的不能吃了。”
言庭淡淡道：“无妨。”
终于，慕朝熬不下去了，准备回去睡觉，关门之前再三嘱咐言庭道：“师尊，你一定要吃啊。”
言庭颔首道：“好。”
没办法了，熬不住得回去了。
慕朝刚一出幽竹林，碰到巡夜的弟子，他没打算和他们寒暄几句，敲敲背活动活动手臂，眼睛平时前方，擦身而过时，后面一个朗声呼唤：“慕二公子，这么晚了，你……”来人看了看远处幽竹，继续道：“圣尊是还没休息吗？”
借着路边烛火看清来人——子千。
慕朝转身，倦倦道：“哦，师尊他还在找书。子千，今晚是你巡夜呐？”
子千回道：“是这样的，原本今夜是唐公子，他被轻尘世尊叫走了，这会儿应该还在药阁。慕二公子，有件事忘了和你说，言庭圣尊前段时间给你拿的那味治戒鞭药，你服用后可能会感到口干舌燥，记得要多喝水、多加休息，保重身子。上次言庭圣尊走得急，没听见轻尘世尊的嘱托，他让我看见你们时提醒几句。”
什么治戒鞭的药？那不是慕仝去向轻尘要的吗？
自言庭罚了慕朝五十戒鞭后，他屁股火辣辣的疼，从广陵带过来的药根本就不顶用，涂了两三瓶也丝毫没有见效。后来，慕仝拿了一红色药瓶过来，说是去药阁向轻尘讨要的。那药效快，没过几日慕朝被打之处就消了肿。
慕朝困惑道：“子千，你的意思是…我师尊，他向世尊要的药？……给我？”
“是啊，慕二公子，你拜师后应该知道，天目山弟子犯戒受戒鞭，为了让弟子们长记性，是不允许去药阁拿药的。那天圣尊去的时候，我也在场。想不到圣尊对你这般上心。还记得上次江南上君受罚时，那瓶药还是我替他求的。”
慕仝是绝对绝对不会撒谎骗人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言庭把药交给慕仝后并嘱咐不要说是他给的。
迷时有目却如盲，悟后浑身是眼睛。
子千的一席话，恰似拨云见日，消除了慕朝的愤恨。虽说被言庭误会在先，但那当时场面也是他能左右的？任任何一个正常人见，都会相信眼睛所见，即便是所见非所实，没有旁人提醒点拨、窥探真相，亲眼见就是一切！如果换作他慕朝，见到相似景象，一定会保证准备判断嘛？不会，他更不会有耐心听人解释下去。
白衣人……也没似乎那么让人讨厌了……
仔细想了想，然非人生世俗顿悟，且是解开心中憎恶念头。这半月的凶踪隙末，殊不知转身拾得一半苦闷都是没来由。
药粥！
“昂，子千啊，我…有东西忘在师尊那里了，暂且别过。”慕朝扔下这句话后，急匆匆跑回了无墨。
悬崖勒马，愿为时不晚……师尊可千万别喝！
无墨此时乌黑一片，他点起一豆孤灯，看着满地的古书和地上空空的碗。
定神药粥已没，慕朝呼吸微促，惶惶不安。又一转念，他自语：“幸好，熏香还在我身上。”
出了无墨，走到一处花丛，听见几个女修的声音，其中一个蓝衫女修道：“月色清凉，不知与我的心相比，谁更胜一筹？”
另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女修笑道：“它心为石，你心为肉，如何相比得？”
“周妹妹，你不懂了吧，她是在惋惜她那一段露水情缘。有些人说话就爱文绉绉的，这个庭前秋色啊、那个花容云裳呀……一堆爱来爱去，要生要死的骚词腥句，实则都是情字在作怪。”
蓝衫女修撇嘴道：“我与张公子好歹是恩爱过，你和言庭圣尊八竿子都没杵到一块去吧。说不定，圣尊都不知道你是谁呢。”
“——我昨儿还和圣尊说过话呢。”
那名十六七的女修忍不住好奇问道：“常姐姐，圣尊和你说什么了？”
姓常的女修压低声音，眼睛看向别处，思考半天要不要说实话，又念管他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呗，不好意思大声，便声若蚊咛道：“走开……”
“嗯？常姐姐，你叫我走开嘛？我没挡你路啊。”
蓝衫女弟子咧着嘴笑：“婉儿，她是说，圣尊和她说的话就是‘走开’，哈哈哈哈。”
姓常的女弟子一脸红晕，羞耻的先走快几步，剩下几名女弟子且笑且行。
慕朝忽想起，这天目山中不少女修喜欢言庭，无论是惦念言庭的修为，还是看上言庭的长相。那灵根大补丸，一旦服用，虽不及心里躁火，可也会任人牵制，假如言庭遇见有色心的女弟子，这戒不破也得破了。
可怕的念头萦绕脑海，驱使慕朝奔走了大半个天目山。但是却没找到言庭。
言庭的居所没有人，都半夜了，他会去哪呢？
就在慕朝找的快累死的时候，看见碧池温泉那边有一抹人影。温泉雾气飘飘，若不凑近些是看不清人到底是谁的。
碧池温泉旁边有一棵五百年的梨花老树，因受天目山灵力滋养，一年到头都在开花。风微动，淡白花瓣没水中，云雾中的人褪去了外衣，身着薄薄的亵衣，远观其背，细腰如柳。解开的散发垂入水中，再一走动，落梨沾上几瓣，恰似神明入世，飘然曼妙。
慕朝近些看，那人正是他的师尊，言庭。
言庭翻阅旧书，上面多有尘垢，衣裳染了许多，他本就喜净，自然容不下身上肮脏，待慕朝离去不久，拿了换洗衣物和澡豆、皂角匆匆来到碧池。
碧池泉水温度尚可，不烫肌肤，正好可以多泡会儿。
慕朝刚想喊住言庭，却不料在另一处一个男音传过来。
“谁在那里？”
慕朝以为说得是他，忙忙躲在梨花树后静观其变，不敢贸然出来，要是被人瞧见，恐又是一段难释之言。
言庭没有立刻搭话，找了块石头坐在下。水下多有岩石，方可当成凳子来坐，很是方便。
男子淌水过来，看见言庭稳坐在水中后，拱手拜道：“原来是圣尊，弟子唐突，以为是同修。这么晚了，圣尊也来沐浴啊？”
言庭抬眼道：“嗯。整理了一些书，衣服沾上了灰尘。”
慕朝看去，原来是芳青门的唐以天。他与此人交流不多，因其人如三尺寒冰一般，也是无趣至极。每天不是修行，就是修行，一门心思要在天目山学到最厉害的术法，回到芳青门光耀门楣。唐家家世显赫，在临安一带，是首屈一指的猎妖大家，唐以天的父亲唐风，经商起家，后来半路做的猎妖师。要说唐风这个人，头脑灵活，足智多谋。除妖、营生两不误。当年，二十五岁做了猎妖师，不到三年时间就当上了猎妖宗门的天师横，深受各世家尊拜。天师横如同猎妖门派的首领，不论修为，靠得是人脉和能力。
这其他并肩的两家，一家穷，穷者玉青门，别提什么人脉，养活一大帮人都是问题。另一家，也就是慕朝父亲为门主的玄青门。慕野为人厚实，思想也板固，性情也微淡名利，他只顾自己门派就行，别家如何，他没兴趣。各世家表面按照投票决定，这其中具体如何，唐风能否真的胜任天师横，没有人去真正的细究考量。小门派插不上话，中等门派想讨个运气，但都被唐风压一头。最后是靠本事，还是靠财力，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众人心里明白，外表糊涂。不能惹，不好惹的事，傻子才会去干。
所以这唐以天，含着金汤钥匙出生，身份自然比大部分弟子高一等，无论是平日里的花销，还是与同修弟子们的相处，不乏有些奢靡和高傲姿态对待。
看他穿着，也是来沐浴。
不对，听说他也如同旁的弟子无疑，都眼馋于言庭的独门术法，这次就是奔着言庭来的。岂料拜师不成，归入他人门下。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像那个乔翘一样，胡说八道一通。
言庭此时是否能一直保持清冷，可就差一个熏香啦。不行，不能让旁人发现。
慕朝心底略微一颤，正欲现身，听见唐以天略微质问道：“圣尊，弟子…弟子听了一些戏言，有些疑虑，想求个证实，不知您……”
“什么事？你问。”
问个屁！
言庭你不是挺清高，不是问一句答一句嘛，这会儿，人家话还说全呢，你就答？
唐以天道：“您为什么要选慕二公子做徒弟？”
呵。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果然还是在意自己为什么没拜入言庭门下。
慕朝突然心底浮现一层期待，他居然也想听。包括想知道喊了多日师尊的人当初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倏然，言庭道：“不是我选的，是显灵石选的。”
“可弟子听说，显灵石受三尊号令，不过就是假借它石印个名字，选择权依旧是……”
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