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璧人,浓情蜜意。
反倒是我就是一个局外人,格格不入。
葛竹薇天真得有些残忍。
她甜甜地对顾承烨说:“我特意为你做的,希望你平平安安。”
一个歪歪扭扭的平安扣,顾承烨却像是收到了什么珍宝,小心妥贴地将收进了胸前的口袋。
“竹薇的手是用来救死扶伤的,不是用来做这些没用的东西的。”顾承烨走的时候这样跟我说。
好像在怪我不该教她绣花,让她伤了手。
他至始至终没有向我解释,为什么我送给他的平安扣会到葛竹薇的手中。
或许是根本没把这种没用的东西放在心上。
就像我们的曾经,他也是这样轻易地对丢掉了。
我扯了扯衣袖,遮住手背,上面是因为从小学绣而产生的密密麻麻的伤痕。
当初,是他说喜欢我做的荷包,我才下定决心好好学习绣花。
那我就应该做这些?
我就应该被一次次地被银针扎进手里,止住血后又继续练习?
我就应该看图案看到眼睛酸痛,现在只要面对太阳就会流眼泪?
所以什么才是真的呢?
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是真的吗?
曾经的温情是真的吗?
曾经的诺言是真的吗?
还是曾经的一切都是他见我可怜,施舍给我的一个一厢情愿的美梦,这才是真的?
6.
我好像绣不了花了。
从那天起,只要拿起那根细细的银针,我的手就会止不住地颤抖。
或许是现在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难以接受。
我总不由自主地想到以前的事情。
我想到十年前,我跟着后厨的姨姨学着绣了第一个不伦不类的荷包。
白天我跟在顾承烨屁股后面跑,只能晚上在被窝里悄悄绣。
好不容易才在顾承烨生辰前完成。
虽然那个荷包很丑,但是他还是很惊喜。
小孩子表达喜乐的方式总是很简单,他开心地对我绽开笑容:“我很喜欢。”
我想看我的小少爷永远都可以露出这样的笑容。
于是从那天起,我就决定好好学习绣花。
可是他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
我告诉自己,他没那么重要。
可是我就是忍不住,一拿起针,我的脑子中就浮现出他的脸。
他灿烂的笑容,他厌恶的神情,混在一起,又变成他心疼地抓着葛竹薇手的样子。
葛竹薇一得闲就来我的院子里。
她好像就是特意来说给我听的。
“今日去香山看了枫叶!”
“顾承烨真的很讨厌,他就喜欢最作弄我!”
“依依!依依!你再教我绣荷包吧!”
我的院子安静了三年,一时间竟少有的热闹了起来。
“葛小姐的手不该用来做这些。”我用顾承烨的话来拒绝她的请求。
“那好吧……”葛竹薇露出失望的表情。
“哎呀!我要迟到了!”她从座位上蹦起来:“承烨说今天要带我去一个有趣地方,我先走啦。”
“她烦不烦啊!”彩云见葛竹薇走远了,忍不住抱怨道:“谁想知道她每日跟少爷都干了什么?”
“真想把她赶走。”
我笑起来,彩云是这个府中唯一还想着我的人了。
院子中的野草已经长得很高了。
我却不让彩云拔掉它们。
看到那些野草我就像看到了我自己。
如果说葛竹薇就是那些明艳美丽的玫瑰,那我就是这些野草。
默默无闻,不被期待。
初来顾府的时候,我听到过许多话。
“听说家里人都死光了。”
“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也太不吉利了。”
“就该随着全家一起去了吧。”
小孩子不是什么都不懂。
我那时虽然才五岁,却也能感受到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恶意。
我想起娘亲将我藏进米缸前说的话。
“宝宝,不要出声。”
“宝宝,对不起。”
“宝宝,妈妈爱你。”
可是妈妈,你走了之后,还有谁爱我呢?
7.
我曾沉溺于一潭死水,全凭着死死拽住顾承烨,才勉强能够探出头来呼吸。
我以为他就是我的救命稻草,能够将我从那潭死水中拉出来。
可是他却在中途放了手,任由我再次沉湎下去。
不见天日。
“傻不傻啊!”我蹲在地上对着一株刚刚冒出头的杂草碎碎念:“不被欢迎为什么要长出来?”
“长出来就要被拔掉,”我伸出手拨弄了它一下:“还好你碰见的是我。”
“安安心心长大吧。”
可是没过多久顾承烨就派了人来除草。
“野草丛生,像什么样子。”
“竹薇来找你都无处下脚了。”
我没说话,沉默着看院子里的野草被人一颗一颗连根拔起。
对不起啊。
说了让你们在我这儿好好长大的。
我真没用。
留不住你们,也留不住我的小少爷,留不住我的家人。
我当着他的面烧掉了我那一箱的荷包。
小小的一团火焰,烧掉了我三年的心血。
随之葬送的,还有我心中始终存着的一些期待。
万一他回心转意了呢?
可是我早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就像顾承烨冷笑着说:“早该这样。”
是啊。
早该这样,早该认清,早该放下。
我扯了一把野草丢到了他的脸上:“滚。”
看着他铁青着脸从我的院子里离开时,我长长地输出一口气——爽。
顾承烨,你让我等你,但是我再也不想等了。
8.
北平的这次的花灯节,比以往几年都办得好。
顾夫人特地差了两名熟悉街况的老仆带我们去逛街。
花灯节将首都的繁华毫无保留的展示了出来。
各式各样的花灯高高低低地错落在街道两侧,瞧着真是好看极了。
葛竹薇从没有见过这种场景。
拉着顾承烨在人群中兴奋地窜来窜去。
可怜陈伯一把年纪了,还要这样折腾,生怕跟丢了少爷和客人回去不好跟夫人交差。
我跟李伯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边走边聊。
“还是我老李会选,刚才跟他商量谁看顾谁时,我就一定要守在小姐身旁。这下您看,老陈一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您别打趣陈伯了。”我笑吟吟地从小贩手里接过一只花灯,拿着毛笔思考要写什么。
“所以人呐,要学会选择。”李伯接下来又接了一句。
我笔尖顿在了半空中。
思索了片刻,我在花灯上提笔写下了四个字——“万象更新”。
“谢谢你,李伯。”
连李伯都在委婉地劝我放弃。
看来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
猜灯谜的铺子往往都是人气最火爆的。
不消片刻就聚了一大坨人。
葛竹薇和顾承烨也在里面。
可是他们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一个从小学习诗词歌赋的时候都逃学。
怎么可能猜出来?
耗了许多时间也没能猜出一个。
我凑上去,看了一眼顾承烨手上的谜面,轻轻松松便说出了谜底。
顾承烨的脸色猛地就变得不太好看。
哪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露了怯,心情都不会很美妙。
葛竹薇摇了摇顾承烨的手臂:“没事的,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都是糟粕。”
她三言两语就把顾承烨哄得重新展开了笑容。
怪不得顾承烨不喜欢我了呢,我从小虽然性子软,却又十分倔。
从不会像这样温言软语地哄人。
“承烨,我想吃刚才那家店的糖葫芦,你去给我买好不好?”葛竹薇对着顾承烨撒娇道。
娇滴滴的样子估计没有男人能拒绝。
顾承烨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葛竹薇支走了顾承烨,过来笑着挽住了我的胳膊。
“依依,你其实……不是承烨的妹妹吧。”
我并不意外。
我跟顾承烨有婚约这件事在顾府并不是什么秘密。
“小时候的事了,葛小姐不用在意的。”
“可是你们不就是很在意这种东西?”
我一开始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傲慢和鄙夷。
“依依,你的存在就是承烨身上的一道枷锁。”
“这道婚约就是他摆脱不掉封建礼教的证明。”
她的言语间将我跟顾承烨的婚约贬得一文不值。
也是将我贬得一文不值。
大概这样傲慢的才是真正的她。
他们总说封建礼教吃人。
我看着葛竹薇张张合合的嘴,上面涂的是北平各家小姐最近最为吹捧的新式胭脂。
红通通的,越张越大,才像是马上就要将我一口吞下。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
“葛小姐,”我打断她:“我都不在意了,怎么你们上了洋学的人,反倒比我更在意呢?”
葛竹薇似乎是没有想到一直恭顺沉默的我会这样说,一时梗住了。
“我真的已经不在意了。”我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要追求什么新式的思想,就去追好了。我守旧迂腐,与你们不是一路人。”
“哼。”
从背后发出一声冷哼,我回头看去。
顾承烨买回了糖葫芦,站在我身后听完了我说的全部话。
他脸色难看得要死,不知是又哪句让他不舒服了。
是我反驳葛竹薇小姐让他感到不快了?
谁知他看着我问了一句:“你不在意?”
我感觉奇怪,在不在意又有什么关系?
最先放弃的不是你吗?
“对。”我干脆地答道。
我又一次看见他们俩的背影。
还是那么般配。
只是,这次我不再有着那种像是要将肺腑搅烂般,钻心的疼痛了。
这是一个好的开头。
我想,顾承烨,我不是没了你就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