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细细推敲,这种案子终归不难查清,毕竟王三狗此人并非是预谋,以王斌的能力和对王三狗这个亲戚的了解,还是能找出许多破绽的。
但是王斌匆匆审理一遍,便采信了王三狗的供词,指那骨满妇人开私窑,求钱财,还杀死自家小孩,咎由自取。
按理这些骨满妇孺都是要被发配为奴,给中州或者桦甸人为奴的,许多人跟着叫嚷,这种杀子的妇人要不得,应该吊死。
而王三狗见自己没有受到责罚,胆子更大了,说是要收纳那个骨满妇人,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此话一说,大街上不知道怎么宣扬出要分骨满妇女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子,许多光棍和在乡的男子都聚了过来。
骨满人便骚动起来,他们本来就忐忑不安,这些都是草原上的规矩,骨满女人不少,可漂亮的也就那么几个,有些还带着孩子,有些中州和桦甸男人居然为此开始争斗起来。
当然,人群里还有许多其他种族的人,有些主动投靠鹿颂,有些是高傒人,也有不少被招抚来的山民,现在看王斌处断不公,也都跟着鼓噪起来。
不过这里毕竟是鹿颂人的地盘,人家现在赫赫武功,这些人又不理解户籍制度,甚至不晓得自己算鹿颂人还是不算,只晓得家人、族人都在这里,一旦没有律法依仗,他们得到的一切,也是白搭了。
顾舜白坐在一旁听审,也被王斌明显的偏袒激怒了,他就是个识字的村民,算不得秀才,做事就凭着一股子良心,他以前在颜家寨种田,只是跟柳少洲、铁丹、杨大眼这些山里猎户不熟,见这些同年龄的人都出人头地,他也凭借自己读过书当上了主簿。
他对官家的“京观”其实有些不满,觉得太过血腥,如今大战已经结束,保持鹿颂领地的稳定,那就是德义有闻,清慎明著,恪勤匪懈,治境有方,抵消他行兵用狠,血腥报复落下的不利影响同,将来若是能够维护一方百姓安宁还是不错的。
然而,王斌处断不公,万一激怒这些异族,闹将起来,不知又要死伤多少人,总不能又杀一批吧,纵使军队将叛乱弹压下去,也再休想和睦彼此的关系,他一个做基层工作的,最怕的就是这个。
关键是他带着人来官衙,他了解当时的情况和王三狗的嘴脸,所以据理力争,与王斌当场争执起来。
这样一来,桦甸人和原柳城人又有了矛盾。
其实桦甸人才被骨满赶出家园,心中有气,更愿意分奴隶,听到王斌的判决,响起一阵欢呼赞美声来,王斌顿时激动起来,桦甸经常有人出去种田就被骨满人掳走,当了奴隶,他们觉得就应该每家分一个骨满女人,打死无算。
柳少洲带着一票人各处看看,此时正在柳城跟几个经略府的人商议如何开通到营州、金州的商道呢,没想到外面突然骚动起来。
……
今日鹿颂官家将重审昨日判官所定之案,在整个柳城一带引起了莫大轰动,住在柳城、柳寨、细甸甚至扈家寨的汉人和骨满、獩人、卑金、杂胡也都闻讯赶来了。
可能预料到这种情况,这次审判在柳城的广场之上,不但山坡上站满了人,就连隔着一百多米远的倾斜山坡上都是人满为患。
人犯、苦主、人证,全都带到了,柳城自己的衙役和柳少洲带着随从各占一边,整整齐齐。
中间一张案桌,上边摆着红黑令签,旁边一张小几,一个书办摆好文房四宝,正慢悠悠地研着墨。
不在衙门里审案,而是跑到这儿来升堂问案,分明就是有意要让各地百姓与闻此案,甚至安排在各处的骨满妇孺,几乎都被要求必须到场。
“咣、咣咣……”鸣道锣响了,柳少洲带着谷安石、淳于穷、完言叶骑着马到场,现场立即一片屏息。
现在柳少洲已经自称鹿颂侯开幕府,改鹿颂城为升龙府,在百姓心中这就是皇帝了,如何不生敬畏之意。
更何况柳城是柳少洲祖地,这里出了这么个人物,其实好多中州人都觉得很自豪的一件事情了。
王斌、顾舜白都跟在柳城行政署署长杨启民身后,见到远处的高头大马,纷纷走到位案两旁的座位前肃然等候。
众百姓瞪眼看着,就见一个年轻人在众人簇拥下近前,一袭浅黄色的锦袍,头顶紫金冠,虽然看不出是哪朝哪代的服饰,可大家都认得这就是他们的鹿颂伯,这一带的土皇帝,以前的山上柳家的小伙。
柳少洲极其俐落地跳下马来,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完言叶身穿着简易的女官服饰,在一旁侍立,现在柳少洲的头衔是“鹿颂军侯兼五州经略,四海巡抚”,自谷安石以下各位官员这才依次落座。
“诸位百姓,自我鹿颂五州经略府建立以来,大多数百姓都能谨遵王法,规矩行事,却也不无宵小,横行乡里。程判官教谕为先,少施惩罚,然而有些人不思悔改,变本加厉,正所谓乱世有重典,若有歹人趁机混水摸鱼,横行不法。今日,本侯开堂公审昨日骨满妇人受人凌辱,儿子被杀一案,以正王法,来啊,带原告。”
其实因为这里不是公堂,也没有仪门二门和候审的押班,所以原告、被告和人证都在现场站着呢,倒不需下堂传唤,柳少洲说罢,骨满妇人便被带到案前跪倒,还未开言,先已放声大哭起来。
这位骨满妇人年纪不大,才只二十岁年纪,据说死去的娃娃才一两岁,还未断奶,所以此女胸前鼓鼓的,却是颇为养眼。
柳少洲昨日已经从顾舜白嘴里了解了案情,此人倒是个人才,虽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说话张弛有度,有理有据,加上合理的分析甚至对现在柳城的中州人、桦甸人、投诚的骨满人、茱弗人、被掳的骨满妇人以及荤乙雍那种不知道啥种族的山民心态都加以剖析,颇有见地。
骨满妇人看见此人,知道此人就是下令杀降的鹿颂的大王,只要稍看一样,就觉得此人双眼杀气腾腾,心中更是惊惧,只是在哭。
顾舜白见她这么哭下去不是个法儿,便一边走近,一边大声说道:“原告,上面坐的,便是鹿颂官家,就是鹿颂的大王,你有甚么冤屈,尽管向官家直言。官家明察秋毫,秉公断案,定会为你作主。”说着凑近了去,小声说道:“哭甚么哭,这般哭下去何时是头儿,总要将你的冤屈说出来,官家才好为你作主。”
那妇人得他提醒,这才擦擦眼泪,哽咽着把前晚所经之事从头到尾叙说一遍。其实这案子也不好审,这些骨满妇人都是被掳来的,前些日子都是有丈夫的,以骨满的风俗,哪有什么暗门子这种话题,只有对眼还是不对眼。
但是才只一天的功夫,刚刚安顿下来,刚入谷定居,怎么可能这么会做什么暗门子生意?
顾舜白见她说的乱糟糟的,若是像这个妇人如此说,岂不是也有可能想找个“姘头”,大叫不妙。
果然,王三狗抵死不认,反正将那小孩捂死之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场,这就成了各执一词,难以决断的事情。
王斌在一旁帮着王三狗辩护,认定那骨满妇人想找个姘头,以后在细甸可以生活的更好一些,杀了孩儿,只能说明此女心思歹毒。
顾舜白则以证人的身份,而且入谷才一天,都是大锅吃饭,人生地不熟的,骨满妇人如何就会找找个姘头?未来过好日子?而且此女带着小儿翻山越岭,都不曾抛弃,偏偏到了目的地第一天就杀儿求荣?关键找谁不行?偏偏找王三狗这种无赖,说王三狗当场抓着,身上只有区区几文钱,怎么就能让一个女人为了他杀了自己儿子?
两人就像是原告律师和被告律师一样,一通辩论下来,周边百姓也都听得明白,明显是顾舜白占理。
这种审案子,倒是很奇怪,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而柳少洲却坐在那里耐心的听着。
那王三狗见势不妙,还要故伎重施,想煽动百姓的仇满情绪,柳少洲将他心意看的明白,等他只胡言了几句,便让人宣讲了“鹿颂各族平等的条例”,而王三狗正好犯了这个条例,让人掌嘴,几板子下去,打得王三狗两颊赤肿,鼻血直流。
这人虽然是个泼皮,却没有一般泼皮的那股狠辣劲儿,一挨了打,登时就软了,乖乖地将事情经过一一招认出来。
旁边书办急急书写,待案子审罢,让他画了押,落了供,柳少洲便霍地立起,大声说道:“诸位乡亲,柳少洲既然建立了幕府,就是让制下所有百姓有一方家园,能够安居乐业,建州骨满入侵我境,这才杀之以儆效尤,以后鹿颂制下,以法治国,律法之下,一视同仁,我不是中州人的人的官家,只是鹿颂人的官家,任何人不论种族,刁顽骄横者,奸恶耍滑之徒,犯法即治,绝不法外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