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是第二天早上一大早杀的，将肠肠肚肚清理干净，越昭命御膳房的人将其腌制好，等自己下了朝便去指挥着他们做。
越昭原本只留下了温知礼，没想到越启也留下了，她自然要先将温知礼搁置一边。
“皇兄有什么事吗？”她还要把事问完回去做烤鸭呢，可没时间在这耗。
“昨日王妃带敏儿来宫中，回去时脸上竟有了伤，想来宫中问问。”越启也不拐弯抹角，如果一群小孩子他都需要忍着的话，那他这个亲王做的未免太窝囊。
“嗯？受伤了？昨晚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啊，伤哪了？”她知道越启就是来质问她的，但昨天两小孩走的时候还好好，没理由会受什么伤啊。
“鸿儿说陛下觉着敏儿可爱，便想捏她的脸，但其他弟弟妹妹们也学着陛下去捏了捏，脸上便被捏紫了。”这些都是越鸿告诉他的，他基本就是原话说出来了。
怎么说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有事没事捏人家脸呢，等说完她，再去看看那些弟弟妹妹们。
越昭眉头深锁，脸上有伤昨晚就该看到，但昨晚自己给敏敏夹菜时明显没在红扑扑的脸蛋上见到别的颜色。
自己是想捏的，但她没得逞，被越鸿挡住了，晚饭后也没见到哪位皇子公主与二人玩耍。
越昭觉得要么是自己没注意到，要么就是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有其他隐情。
“皇兄明日可以带着敏儿来宫里，到时我会问一下，看是谁没个轻重，弄伤了敏敏。”
“郡主受了伤定不能就这么轻易平息，若真是宫里的孩子伤到了敏敏，我一定会严加训斥的。”
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点，越昭可不想因为一些不清不楚的事就让二人之间生出嫌隙。
“小孩子之间玩闹受点小伤本不是什么大事，就怕这种玩闹不只是单纯的误伤，敏儿自小长在她娘亲身边，宫里的孩子难免会对兄妹俩有些偏见，我只怕…”
越启见对方反应这么积极，也就不好非得问个明白，只要以后自己的儿女不受欺负，这一次他还是可以不做计较。
“嗯，既然我已经知道此事，就是明日皇兄不来，我也会派人将王妃，方姨娘和两个孩子请来宫中问个明白。”
越昭不容他的小孩受欺负，但也不会默许宫中的弟弟妹妹受诬陷。
“不，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就可以了。”越启忽地想起裴雅的话。
他是绝不认为鸿儿会受别人控制，说一些不实的话，他最爱护妹妹了，妹妹有事他肯定会和自己说的。
但裴雅说的那种情况在他心中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影响。
所以，他并不想自己的孩子再被拉来对峙什么的。
“皇兄若没其他事的话，昭昭就不陪了。”温知礼还在不远处等着她，人是她留下的，也不能让对方等太久。
越启也看到了温知礼，便没再打扰，后宫他也不去了，想来越昭会处理好。
看着远去的越启，温知礼才靠近越昭。
“温参使说以前在越林书院是吗？”
等人一靠近，越昭就直接问了。
“是！”温知礼不知她怎么问到自己的来处了，便只是简略的回答。
“师出何门？”
“我的老师是书院里的张先生，陛下问这有什么事吗？”见对方打听的详细，温知礼反问道。
最近他正想着抽个时间来跟陛下请个假，等她把要问的事问完了，他再顺便提一下吧。
“张老师，想来是个德高望重之人。”越昭点点头，猜测道，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张老师的名声自是不用多说，饱读诗书，就是好多赴考的学子得了机会也会去越林书院听他讲课…”听对方夸他老师，温知礼开始了一顿吹。
越昭看了看沉浸在夸奖老师的氛围中的人，一笑，道：“那温参使找个时间将张先生带来见见我吧。”
温知礼一下停住了，不解地看向她，虽没出声，但那满脸写着为何找家师的表情让人不需要对方开口就知道了。
“想见一见。”越昭没把目的说与他听，毕竟这种用人的事可不能只听举荐，还得面试。
越昭不说，他也不好非问个不停，只好接下命令，等自己出去了将恩师找来。
越昭向前走着，没那么快赶人是因为她还想和温知礼说会儿话，这么久了，他和公主也不能一直这样僵着，公主那她问不出什么，在他这自己总能知道一些事。
只是这个话题该如何开口倒是难住了她。
越昭低下的头无奈地左右摇晃。
温知礼也是，他也有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同她一样，低头不语，只顾向前。
这同步的摇头频率，与同样默契的情绪弄得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一头雾水。
南明和如风二人互看一眼，都没从对方眼中看到什么，便各自移开目光。
“我…”
“我…”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同时开口，二人相视一笑。
“你先说！”越昭快他一步，将话语权让出去。既然她要问的话难以开口，那就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这般默契的行为惹得后面跟着的南明莫名有股怒意，可他又不能上前打断二人，只好走得远远的，可走出几步，他又折回来，看着越昭的笑，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更严重了。
他不能走，就是待不下去他也不能走，因为他得时刻注意着他们的行为。
她说过在皇宫没有危险，自己不用时刻跟着，他自己也知道，但他就是想跟着。
他觉得他完了，以前他听宫里的嬷嬷说过，如果一直想黏在一个人身边，八成是对人家有意思。
他敢肯定，现在不是八成，而是百分百。
他快要忘记娘亲的交代了…
南明看着前面的两人有说有笑，表情十分丰富。
“什么事情这么难以开口？”见温知礼为难的表情，越昭笑道。
她倒希望待会儿自己不要像他这个样子，她决定等对方将他的事说完，她就立即开口，绝不拖拉。
“臣想向陛下告一段时间的假。”温知礼咬牙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些过分，在这个朝廷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竟然要请假，太说不过去了。
越昭倒没太在意，只是问道：“为何？总得给一个理由。”
“我，”温知礼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理由太过私人化。
“但说无妨，只要合理，假我一定给。”越昭倒是觉得这些时间也不怎么用到他，给对方一段假也不是不可以。
“我要参加考试。”
温知礼语速极快，仿佛他说的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越昭愣了愣，仔细回味了他的话，笑了笑。
“是我的问题，参使本是书生，参加科考本来是大事，是我考虑不周。”越昭拍了拍对方的肩。
温知礼内心的羞耻感一下子消散了很多。头也敢抬起来了，眼睛也敢直视对方了。
只是，越昭突然意识到，参加考试无非是被选拔做官，可他已经在朝中任职了，还有考试的必要吗？
越昭想着问了出来：“参使已经做官了，为何还得去参加考试？万一…”
万一后面的话越昭收住了，她相信对方一定知道后话是什么。
万一落榜，岂不打击他的自尊心？
温知礼不是没想过，要是换在以前，他已经有官职了，他倒无所谓，考不考都不重要，但现在，他想考一下，通过自己的实力，以一个更有实力的身份站在她身边。
她身边的裴颂是丞相家的公子，沈奕是宫中御医，就连官职最低的齐枭，也有了战功，想必从东林回来，他便能被封赏。
以越昭对他的态度，届时齐枭的官品绝对不低，到时自己就成了那个最黯淡无光的人。
他不想，他也想发光，要他们不能忽视自己，但他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个好背景，没有一手医术，也没有一身战功，所以他只能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夺魁。
越昭见对方不答，认为对方也害怕会有失败的结局，反而安慰：“没事，今年不行，咱们来年再战！”
越昭拍着温知礼宽大的后背，语气之洒脱，显得考个试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样。
她只是觉得他的机会多，连着两年的机会，他很幸运。
加之，她也确实没把考试当回事，想当年，她还不是这样走过来的，从小考到大，她怕过吗？
“那陛下刚刚是想说什么？”
温知礼的一句问，将越昭的情绪拉了回来，放下自己的手，规矩地站好。
她想着要不要自己再等等？他忙着准备考试，如果这个时候自己问他他和尽欢公主归途中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们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问了，他肯定会分心。
于是，越昭下了决定。
越昭摇摇头，傻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为什么还不走。呵呵！”
温知礼的表情一下子沉下来，感情对方是在想着怎么赶自己离开？
“既然陛下这么不待见微臣，那微臣就先告辞了。”温知礼后退一步，行了个礼。
他倒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这丫头有些好笑，让自己走直说就是啊，自己又不是非得赖在这，但她既然都感到那么难开口了，为什么最后又毫不留情的说出来？编个理由都不行吗？
“参使不要忘了带老师来见我哦，随时欢迎。”
这回温知礼真的是觉得有些气了，没想到对方听自己那么说也不留一下。
“知道啦！”温知礼又好笑又可气，带着一股子矛盾的情绪离开皇宫。
“真没想到，温参使这么有上进心！”越昭看着人走远，才在背后感叹！
“你不是要去看鸭子吗？”南明挡在她眼前，将她的视线与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隔绝。
“对！莫忘了正事。”经南明一提醒，她想起来了，也没在意南明的举动，转身由如风带着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的御厨们知道陛下要来，纷纷准备好站成一排等候。
在听到陛下要操刀时，他们还大吃了一惊，一是觉得小丫头生来娇贵，哪进过厨房？更别说还要指挥他们做菜了。反正他们是没人见过陛下进厨房的。
二是陛下龙体，哪能进灶房这种地方。
当时御厨中的大师傅还劝她放弃，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厨房那种地方不是陛下该去的地方。”
然被陛下一句“我不是女子吗？”问住了，还要他们做好准备等着就是。
越昭刚出现在御膳房，就见围着白围裙的人站成两列，等着她的到来。
“参见陛下！”立于两列的人纷纷低身行礼。
“不用客气，做个饭而已，用不着这么隆重。”越昭踏进灶房，挥了挥手。
两列的人才纷纷聚拢，将越昭围在了里面。
能离越昭最近的也就只有大师傅。
大师傅带着越昭在厨房里转了一圈，讲解着厨房里的用品，哪些锅是用来做什么的，哪个隔间放了什么东西，就连勺子、菜刀、案板都与越昭说的清清楚楚，事无巨细。
“那是小葱，那是大蒜，那是…”
“停！”越昭及时打断，她怀疑大师傅是将她当做白痴在对待，她会认不出哪个是葱哪个是大蒜吗？
“我都知道了，我的东西在哪？”
大师傅愣了愣，还是吩咐人去将腌制好的鸭子端来。
他是真不放心这丫头，虽然这地方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第一次她是来做一个叫蛋糕的东西，那个时候看着小丫头忙进忙出，虽然成品不错，但那东西简单，几乎什么也没用上，就连下锅蒸都是小厨们完成的。
但这一次不同，她要动的是鸭子，那可是肉，弄不好是不能吃的。
越昭揭开盖子，仔细检查了一下鸭肉，洗的挺干净，把该切的地方也都切了，肚子上也缝上了。
越昭拎起勾在鸭脖处的铁丝，鸭子整个就离开了盘子，两根腿一下子吊起来。
越昭掂了掂，还有些小沉，这个头不小，但鸭子大了可并不是好事。
越昭拎着鸭子走到旋转烤架边，将铁丝勾挂了上去，鸭子被吊了起来。
越昭命人开火，烤架不能自动旋转，越昭只好命人在一旁守着，每隔五分钟手动给它转一下，等每个地方都染上了金黄的颜色，再缩短时间，直至整个鸭子油光满身，整个身体像被摸了一层油，才将鸭子放出来。
在此期间越昭也不闲着，看着那些小料，撸起袖子，还好今天的衣服穿的简便，行动可方便了。
越昭正要去拿碗开始捣鼓自己的调料。
腰间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她要跳着转身时，那只手只是从她腰间穿过，随即，一条白色的围裙落在了前面。
感受着身后那双手把绳系上，越昭才绕开开始自己的工作。
原本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要将南明轰出去的，但看陛下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专注着自己的工作，他们也就没有将南明轰出去。
案板的高度在腰下一点点，就算是越昭来回在案板边蹭，也不会把衣服弄脏。
佐料很齐全，越昭捧着碗，在这个里面弄一点，在那个里面弄一点，看着碗中杂七杂八的东西，越昭最后舀了一勺辣椒油洒在上面。
她的小料算是完成了，众人看着她毫无章法的一顿乱调，对她的手法不抱有期待。
烤架上面的盖子揭开，一股烤香味四溢开来，很快充斥着整个屋子。
众人的注意力纷纷从越昭身上转移到那正在出炉的鸭子身上。
透明的烤架只能看到鸭子的色泽，黄灿灿，现在食物摆在眼前，他们不仅能看见好看的颜色，还能闻到鸭子散发出来的香气。
周围的人咽了咽口水，越昭笑了笑。
他们也是宫中的御厨，来自大江南北，什么好吃的没见过？但此刻，这放肆的香气让他们连矜持都做不到。
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鸭子躺在大盘子里，被送到陛下面前。
闻到香味越昭就知道这鸭子没失败，自然也不用凑近去看，便让出位置给大师傅。
“鸭子需要切片，我刀工不行，得劳烦大师傅了。”越昭说着，拿过一把刀交于大师傅手中。
大师傅拿着刀，看着陛下，等她告诉自己该怎么切。
“不急，等凉一下，把它切成薄片就行，不用太薄，但一定要有透明度，那样吃起来才不会腻。”
越昭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脑中的成品，她算得上一个吃货了，她也相信宫里的御厨绝对不比现代厨师的手艺差。
周围的人围在一起，观看着大师傅在陛下的讲解中手起刀落。
围着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整个御膳房的人都挤在了这座灶房。
越昭看着大师傅的作品，如她交代的那般，薄的透明却不破，用筷子夹起还能来个wave。
旁边有人将大师傅切好的片摆盘，一个盘子里摆满了薄薄的肉片，中间是透明的乳白，每片肉的轮廓又是金色的黄。
“大师傅要尝尝吗？”越昭向刀工师傅递去筷子。
大师傅没敢接，反倒惶恐道：“陛下的成品岂是我等能享用的？使不得，使不得。”
越昭看着那张胖脸摇成了拨浪鼓，下巴收不住的肥肉也随着他的脑袋左右摇晃。
越昭看着他那滑稽的双下巴，忍不住笑了，摇摇头，道：“这只是个试验品，口感如何还得专业人士点评，若大师傅都觉得好的话，此后不妨将其列为一道菜，将方子传出去，还能让更多人吃到呢。”
“那，奴才就试试？”大师傅对那鸭肉也抱着极大的兴趣，推脱只是客气，若真因自己固执地推脱而不能尝一口，他一定会后悔。
见陛下点头，大师傅才接过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肥胖的脸上的那双小嘴一张一合地嚼着，速度极慢，仿佛要将每个地方都过一遍牙齿。
看着大师傅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模样却又不做评价可把其他人急死了。
“大师傅，怎么样啊？”不知从哪一个的口中，传出了急切的询问。
大师傅咽下最后一口，口中还回味无穷，要不是陛下在这，他可能会控制不住地再来一口。
在大家的催促下，大师傅放下筷子，道：“唇齿留香，油而不腻，爽滑酥嫩，嘶——当真是回味无穷啊！”
大师傅没怎么读过书，他实在是找不到有文化的词来形容，能说出这些个词全靠平时从他人口中积累的。
总之，要他说，就是好吃！真好吃！特别好吃！
众人都惊呆了，他们私底下可都开过玩笑，大师傅大字不识却能将菜做的那样好真是难得，如今从他口中竟蹦出了如此有文化的词，让其他人也都跃跃欲试。
“如此我便放心了，这个鸭肉还可蘸着吃。”越昭将小料推过来。
虽然有些黑暗料理的样子，但此刻他已经吃过了她的鸭子，他对这胡乱的一通乱配也有了不同的看法。
“大胆的吃，反正这只是实验品，大师傅将步骤都记住了吧？”
大师傅此刻正吃了一片蘸料的鸭肉，听到陛下的问，连忙点头，他不想开口，以免口中的香味跑出去。
“那便好，这鸭子只适合现做，到时候大师傅派两个手巧的小师傅去两位王爷府中，现场做给他们吃。”
加入吃鸭队伍的人越来越多，能听到越昭的话的人并不多。
好在大师傅需要主持大局，一直留意着陛下的话，将她的话印在脑中。
“那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越昭解开围在腰间的围裙，将它交还给大师傅。
“陛下不尝尝吗？”这么美味的东西都是她的功劳，做好了不尝一下就走会不会很遗憾。
“不了，”越昭瞥了一眼身后，她哪里挤得进去？反正她又没少吃，于是对着大师傅说，“我更期待御厨们的改良。”
越昭冲大师傅竖了个大拇指。
说完，越昭便要离开这个异常热闹的地方。
“敢问陛下这道菜是个什么名字？”
身后传来大师傅的声音。
越昭脚步一顿，回头道：“脆皮烤鸭！鸭子的吃法还有很多，日后我们再讨论。”
这一回，越昭是真的离开了御膳房。
出来，天都要黑了。
脆皮烤鸭在它还是只完整的鸭子时就已经可以了，做到这个份上它该有个更好的名字才是。
等将来这道菜推广了，再给它换个名字。
越昭看到身边的两人，一拍脑袋：“哎呀！我把你们忘了，你们还没吃呢。”
“你说这个吗？”
南明从背后拿出油皮纸，将它摊开，几片肉归归整整地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