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海中入空山2025-06-12 10:0510,222

离清攥紧拳头,泪水顺颊而下,不能言语。

这一天,15岁的我们,学会了师傅与皇帝传授的最后一课,「忍」「断」以及「生离死别」。

05

「圣女,太子殿下,束手就擒吧,这天下,洒家即使不能改姓,也终归是咱家的囊中之物了哈哈哈——」

胖太监笑着说出这番话语,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个扭曲的形状,让人只觉得恶心。

陛下驾崩,先圣女乘仙鹤归西。

短短时辰,皇宫已然天翻地覆,再看那刽子手胖太监,仍携一众侍卫围住皇宫,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知晓他想要太子离清和我二人,便是想让离清做这傀儡皇帝,而圣女作为郦国君王之气象征,自然是不可杀的。

我拿起倒在地上的侍卫的剑,手起剑落,胖太监身旁的侍卫已被我斩杀。

「你以为这天下是你想要便能要的吗?今日,就算血流成河,孤也必要将你这乱臣贼子斩于剑下。」

离清也提起剑与我并肩作战,他每说一句,保护胖太监的一排侍卫便会在我们面前倒下。

「哈哈哈是洒家千算万算,万没想到你们居然有如此武功,来人,给我上!」

我冷笑一声,虽不知世事,但我作为离国圣女,从五岁便随师傅在密室里学武,未敢有丝毫懈怠,密室中练,师傅倾心传授,但提升的关键还在于重重关卡,迷雾重重,赢者方能生。

而离清,作为皇族太子,东厂虽手伸八方,却不知,太子的寝宫便是一座封闭的小型练武室,在胖太监的探子送来太子休憩的消息,他以为太子荒唐度日之时,离清都在勤学苦练。

这是有一日离清堪堪凌空接住春之打飞的转盘之时,我才发现他的轻功竟不在我之下,百般纠缠之后,离清无奈地告诉了我会武的原委。

看吧,世上大多事,多数人都只得表面现象,而不觉其深处所隐藏之含义。

我们从殿中杀到殿外,一排又一排的侍卫上来又倒下。剑尖鲜血直流,不多时,殿外已死伤一片。

胖太监身边掩护的人越来越少,他的神情也越来越慌乱,杀光最后一个侍卫时,离清提着剑,对着摔在地上边爬边逃的胖太监说:

「东总管,孤问你这滋味可还好受?」

「想我威武一世,竟没想到今日要命丧两小儿之手,罢了罢了,除了我东厂,还有后来人,这郦国江山,乱世天下,你们是守不住的。」

胖太监苟延残喘道。

「那又如何,来一个我便杀一个,乱世又如何,我必将辅佐离清到柳暗花明海清河晏那日。今日,我便报你杀我师傅之仇。」

我冲上前,将剑没入了胖太监的胸口。

离清又上前补了一剑,随后拉起我,我已是泪流满面。

在这一片血迹中,这位即将成为新一任帝王的少年,盯着我的眼睛说,

「骊歌,以后我们便是彼此的家人了。」

「好,千山万水,与君共赏。」

我忍着哭腔,说出这句话。这一天,兵荒马乱,我失去了从小陪我长大的挚友春之,教我世间种种道理的师傅琉璃,却也拥有了新的家人,离清。

我想,此后纵使万劫不复,我也定会护佑离清周全,这也是一任圣女对一任君王的承诺。

06

看着血流成河的大殿,一身素白的衣服上混合着别人的和我自己的血污,手腕已然脱力,回想着昔日欢乐种种,心痛难忍,我终究忍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蝉鸣喧闹的晚上,一个小侍女正守在我身边。

「我睡了几日了?」

「回圣女殿下,距离宫变那日,足足五日了。」

我正准备起身,便看到离清快步从门外进来,他已然换了装束,黑色的衣袍上绣着金色的龙纹,丰神俊朗,一身贵气浑然天成。

「骊歌,你醒了。」

离清坐到我床边,告知了我晕过去之后的事情。

他说,那日伏尸百万,朝臣全部臣服,纵使有不臣之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说,先皇后宫佳丽,全被胖太监随从强制喂以毒药,皇后不屈,撞柱而亡;

他说,圣女和天子之名,经此一战,名满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说,明日便是他的登基大典,圣女也一同受礼;

他说,先皇及其妃嫔全部葬入皇家陵墓,唯独先圣女,想她一生来去自由,便葬入圣女殿后山之上的桂花树下,将先皇玉佩随葬其中,以全二人之遗愿;

他说,侍女春之,韶华早逝,其家人已接她葬入故土。

……

离清断断续续地讲,我沉默着,两行清泪却是止也止不住。

他停顿下来,替我擦拭干净了眼泪,说:

「别哭,骊歌,千秋寂寞,我便陪你千秋,万世孤独,我便也与你一起,闲时听风赏月,忙时碌中取闲,我总是与你一起的,除若生死,不离不弃。」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有用自称,只是盯着我的眼睛,一双湖泊与另一双湖泊的对望,最终打捞出琥珀般皎洁的真心。

我们都知道,那是彼此心中的圆月。

有些话,不必言明,有些情愫,一旦开始流淌,便永无止境。

我好似懂了师傅与先皇之间的情谊,天子万民,却钟爱一人,万民阻挠,一人终不得。

我们都知道,这场付诸真心的爱,无论多么努力,即使是天子之愿,始终是不能得见世人的。

「陛下,张丞相求见。」小太监躬身立于门外

「骊歌,我去处理事务,稍后便来。」

我点点头,他起身,准备转身之时,却俯下身来,于我额头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看着离清远去的身影,心好像变得麻麻的,脑子里是混沌的,额头唇印的温度却好似灼人一样在燃烧。

我想,即使前方是地狱,也便携上此间的真心走上一遭吧。

弹指之间,师傅的逆耳忠言已被我抛之脑后,也对,世人陷入情爱之中,都好比飞蛾扑火,即使明知会陷入无尽深渊,也要奋不顾身地跳下去。

师傅是,我也是,先皇是,离清也是。

07

离清刚走,小侍女便端了一碗药过来。

「圣女,这是安神补气的药,陛下让奴拿给你。」

我招招手让她放在了旁边,看着这个比我年纪还要小上一些的小女孩,不免心生怜惜。

「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

「回圣女,奴生于霜降之时,故唤霜儿,今年已经13了。」

「不必拘谨,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吧。」

「诺。」

看着眼前小小的少女,稚嫩的脸颊还未完全长开,身形俱像小孩,行事作风倒像个大人一般的正经,我仿若透过她看到了春之,正遥遥地朝我笑着。

一鼓作气喝完了霜儿呈上来的汤药,想到从前每次生病喝完药之后,师傅总会喂我一颗饴糖,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如今喝了这良药,却是苦到了心里,今生是再也等不来师傅了那颗饴糖了。

似是看我眉头紧锁,霜儿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掏出三个蜜饯给我,她说:

「圣女,奴在家喝药时,母亲总会给我蜜饯,殿下也吃一个吧,吃了就不那么苦了。」

「是啊,吃了就不那么苦了。」

我点点头,接过了霜儿给的蜜饯,对这个小丫头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人在黑夜时,便总是想朝着有火光的方向靠近,如今,师门零落,离清虽已向我表明心迹,但想来微薄言语终究寡不敌众,漫漫人生路,便总觉得无边寂寥,有这个小丫头做伴,倒也不至于太孤独了。

一阵桂花香气袭来,我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外,看到圣女殿后满山的桂花正在灼灼绽放,香气似有若无,却甚是勾人。

此情此景,难免惹人伤怀。但我的愁绪很快就被一阵脚步声打乱了,闻声望去,便看见离清身后跟着一众托着托盘的太监。

「骊歌,这是你明日大典需要的衣物首饰,我命人拿过来了。」

「好。」

「且先放在房内交由霜儿收着吧。」我转过身,淡淡地示意他们将东西拿进去

「诺。」

太监们将东西放进去随后就退出殿外了。

我与离清并肩站在桂花树下,晚风扶树而过,纷纷扬扬的花瓣随之落下,美不胜收。

「离清,明日登基大典过后,你便是一名真正的帝王了,权谋之上,或许会寸步难行,步步惊险,你准备好了吗?」

我盯着眼前身着华服的少年,一对浓眉之下的深色眸子闪烁着光芒,里面是属于少年天子的坚定之心,还蕴藏着一丝尚未显露的锋芒锐气。

「骊歌,自我被封为太子那日,母妃被赐毒药,而作为皇子,自幼伊始,便遭逢诸多暗杀,步步为营,行路多歧,不敢迈错,命途如此,已无所畏惧了。」

「是啊,皇宫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呢,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权力的游戏,向来是以平民的流血成河作为代价的。」

「骊歌,江山易换,人心难平,我会励精图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直至天下海晏河清,庶民与天子可同乐,这段路,你可愿与我同赴?」

「好,我会做你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也做你崎岖前路的知己,纵有疾风起,与君同心,山海皆可平。」

又一阵轻风起,花香来,花瓣落,我们伫立于树木之下,却又好像立于万民之中。

年轻的帝王和圣女就这样许下誓言与承诺,风为春心而动,花为有情人而落。

彼时我们相信,所有的黎明都将会到来。

而后世种种,却是万物皆抛,所得成空,兰因絮果,不过如此。

08

是夜,月色如水,想到种种变故和离清对我的承诺,一时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如此便熬到了清晨时分,霜儿轻轻推开门进来时,我正与帘帐上摇摆的花穂面面相觑。

她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圣女莫是一夜未眠?需要奴等会儿再进来吗?」

我朝她点点头,

「无妨,左右也睡不着,倒不如早些收拾。」

「诺,那奴为圣女煮一些提神茶。」

霜儿话音刚落,人便已到门外去了,我不由发笑,果真是孩子意气啊。

遥望天际已成青白色,简单洗漱之后,我便在侍女们的帮助下换上了典礼时的盛服,厚重的白色衣袍上印了许多繁复的花纹,头冠之上有许多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在窗前晨曦的照耀下,像是发着别样的光芒,描眉点唇束青丝,最后再画上圣女独属的花钿。

「圣女殿下如此打扮,更显得圣洁无瑕了。」

霜儿端着茶从外面走来,连连称赞。我拿起茶浅酌了一口,不由有些许羞涩。

「圣女,准备出发了,陛下在殿外等你。」说笑间,小太监已经过来催了。

厚重的华服穿戴在身,走路有些吃力,在旁人看来却又显得十分端庄,踏出殿外,便看到身着皇袍的离清,他穿着帝王象征的黑色龙袍,显得脸越发清冷俊美却又带着些不易亲近的距离感。

看到我,离清眼中是来不及掩饰的惊艳之色,是了,虽说共度了几年,但他从未见我如此盛装打扮。

「走吧。」

我们坐上步辇,一前一后地向典礼台过去,我回头,身后是浩浩汤汤的侍从,身前是端坐的离清,看着他浓黑的皇袍,再看着我白亮的圣服,一黑一白,明明泾渭分明,却也倒像是一对平凡的佳偶了。

「要是能一直如此,便好了。」

心下如此想着,却也深知世事难料,因缘际会,皆为羁绊。

不多时,便到了典礼台下,我与离清拾级而上,离清登台甫一转身,便是振臂高呼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立于离清身侧,看着臣服在地的大臣侍卫,耳边是典礼官滔滔不绝地颂词,忆起前几日,一时恍若隔世。

转眼看着从前清冷读书的少年拿起传国玉玺向众人示意,举手投足间沉稳无比,已是帝王之风。

而我则在众臣的目光之中被授予圣女印,师傅曾说持圣女印,可与天子共参政事,谋民生,议朝堂,但世间也唯有此印,可令天子妥协。

这便是权衡,也是郦国自古以来属于君王之术的权衡。

这一天,太子离清变成了郦国的新王,而我,也成为了真正的圣女,我们都在那场刀剑之中被推着,推着,长大了。

09

离清登基后,将国号改为了天盛,取万世太平,盛久不衰之意。

天盛元年,清宦官,除残党,风声鹤唳,人人惊惶;

而我正如师傅所愿,成为了离清身边最锋利的刀,最无情的剑,剑尖所向,无人敢动。

我在离清的同意之下,操练暗卫,率领他们替离清铲除了宦官的根基,贪官污吏,尽数杀除,很多个夜晚,都在重重刺杀之中窥探生机。

他们说,圣女是皇宫的一把刀,只除奸佞,只扶忠臣。

而我与离清的情谊更甚从前,朝堂之上,他一个眼神,我便知晓他想要做什么。

天盛三年,朝廷局势大稳,离清广开谏言,抛却阶级之见,纳能人异士,为万民谋福,百姓安居乐业,群臣兢兢业业,国已太平。

也是在这年,群臣开始劝离清为后宫开枝散叶,传承子嗣,离清每每婉拒之后便会来到我的圣女殿抱怨大臣们观念死板。

这天,我正在桂花树下的躺椅上闭着眼晒太阳,感叹春光明媚,不可辜负。他一如往常一般过来,悄声屏退侍卫之后,便站在了我的身旁。

我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感受到身旁一道阴影,以为是霜儿,便说:

「霜儿,如今天下太平,你如若可以出宫,可有想要做的事?」

霜儿没有吱声,却有一阵风涌来,我拢了下衣服,无甚在意,继续说着:

「如果我是你,定要趁着青春时光,好好地看一看这天下的大好河山,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看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东西南北都去游历一下,然后选个好地方继续生活。」

「这宫墙大院,虽不尽繁华,却是孤独得紧呐。你若想去,我便还你自由身,而我,身为圣女,职责所在,又与陛下相识与年少,对他情深意笃,此生怕是再也离不开了,你且替我去看看。」

我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身旁那道身影却是动也未动,不由得睁开眼,却看见站在我身边的竟是离清。

「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悄无声息的。」

「若是我说了,便听不得你这肺腑之言了,骊歌,你想出去吗?」

离清盯着我的眼睛问道,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离清纳闷,他虽懂天文地理,宇宙宏观,却没明白我这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一时无言。

「离清,我想出去,但是想和你一同出去,如若没有你,我独自一人走遍却无人分享,断也是没有欣赏美景之意的。」

离清低头盯着我,毛绒绒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在臣子面前,他是杀伐果断的君王,而只有在我面前,才能卸下这一层一层的面具。

「骊歌,我若不是君王,你不是圣女,如此便好了,诸多自由,皆能穿风而过。」

「是啊,肩上种种,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一时两人无言,就连春风也集体沉默,我转头看着离清微微皱起的眉,想他如若不是生在帝王家,而是在寻常百姓家,那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我将心中所想告诉了离清,他发出舒朗的笑声,眉头平展,再和着今天这身月白龙纹绣的衣服,乍一看,倒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公子了。

「或许考取功名,或许当个毛头小兵,又或许,做个屠夫也是可以的。」

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内心感叹:

好在我和离清,从未生过隔阂,私下里,他对我说话从不自称陛下,而我也总是直呼他的名讳,也许只有在彼此这里,我们才是完完全全自由的人。

10

然而,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我们的人生,好像总是在原有的轨道上加速过后失控,再失控。

在一切都本应顺利发展的时候,探子来报,姜国欲计划出兵攻打郦国,朝堂之上,群臣皆沉默,离清与我都不想再挑起战事,毕竟权力不过是掌控者的阴谋,民生社稷,才是万民所期冀的。

郦国虽小,但地处要塞,五国通商,皆需持有郦国所印发的文牒,这也是为何姜国对郦国虎视眈眈的原因之一。而姜国则为军事强国,可以称为五国之首,但是却位于北寒之地,通商不便,这也是为何姜国执意攻打郦国的唯一原因。

「如何才能兵不血刃,化解战争呢?」

在大臣们的议论纷纷中,我独自沉思着这件事。

「报,姜国使臣带信求见。」

听到侍卫来报,我蓦然抬起头,姜国一边放出出兵攻打的消息,惹得人心惶惶,一边又派使臣来信和谈,这算盘打得真是响亮。

离清亦与我对视,点到为止,我们都懂对方在想什么。

「传。」

不多时,使臣便进殿了,奇怪的是,他从进殿便一直盯着我看,走到中央,才施施然地开始行礼,傲慢的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待殿前太监将信呈上去后,离清只简单地扫了一眼,突然勃然大怒。

「朕绝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

「这……」众大臣一时议论纷纷,上前阻挠。

「陛下,两国商谈,不斩来使啊陛下。」

我连忙制止了侍卫,虽不知信中所写,却也疑惑为何离清如此动怒,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哈哈哈郦国陛下,不过如此,何不告诉你的臣子们信中写了什么,我们大王说,只要你们郦国愿意将此圣女嫁到姜国皇室,则姜国与郦国便永结秦晋之好,永不来犯。」

这使臣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了,我怎么会不懂离清为何突然发怒呢,原是我便是他心中的那块逆鳞,不许他人触碰。

而姜国国王,好巫术信神明,以为郦国宫变之后有如此盛世之象,皆因有圣女庇佑,再加之宫外歌颂圣女之功的歌谣数不胜数,一时之间姜王便以为我就是那庇佑神明了。真是愚蠢得可笑。

离清扶眉不言,群臣又是议论纷纷。

「陛下,郦国虽已是盛世,但如果经此一战,必会民不聊生啊陛下。臣认为,除了将圣女嫁过去,别无可选了。」

「是啊,陛下。」

丞相战战兢兢的上书,群臣又跟在后面战战兢兢的附议。

这帮老古董,虽然无事时常劝离清纳妃充实后宫,但是在国家大事上,都拎得清楚。

「放肆,此事绝不可再议。」

离清在震怒之中,摔碎了桌上的茶碗。

「陛下,三思呐,郦国万民,莫要再让他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而我自始至终都盯着离清,此刻,在喧闹的大殿之上,我又想起师傅的话语,终于明白师傅为何让我不要动情,原来答案竟藏在此处,无情便无爱,无爱便无心,便可舍生取义而不悔,赴汤蹈火而无憾。

「陛下。」我命人呈上圣女印。

「微臣自记事起便为圣女,一直以来谨遵先圣女教导,卑职之责,一日莫敢忘怀。而今邻国之乱,圣女愿远嫁姜国。」

离清双目发红,「骊歌,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你可知朕……」

「陛下。」我怕离清要承认对我之情,出声打断。

「微臣知晓,如今天下太平,万不可再起战争,圣女一职,本就是先王为权衡宦官而设,如今,宦官已除,百官忠诚,已无需再权衡。今微臣特呈上圣女印,请愿为郦国尽最后一责。此外,微臣还有一愿,那便是希望圣上广开后宫,纳贤妃,散枝叶。」

心中万般不愿,却不得已而为之,说着说着,泪水已然下来,只有离清在高座之上看见我的无奈,但此难题,除我无解,离清是懂的,却也必会怨恨我。

「圣女大义啊。」

「有此圣女,实乃我郦国之福呐。」

……

「你当真要这样做?」

泪眼朦胧之间,只看得见离清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愿陛下全微臣心中所愿。」

「好,圣女既如此,拿圣女印请愿,朕是不同意也不行了。」

离清说罢便转身怀着怒气地离开,拂泪之间,我只能看得到他的背影。

11

第二日,圣女将远嫁姜国,皇上将迎娶丞相之女为妃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拟圣旨时,离清并未过来与我相商,自那日不欢而散,我们便处于一种奇怪的冷战氛围之中,迎娶丞相之女,大约也是为了气我。

可是人生之事,哪有处处圆满的,在其位谋其政,真心有之,日月可鉴,可天下太大,我不敢,不敢放弃万民只为成全自己。

我想,离清也会这样想。

姜国催得紧,边境军队蓄势待发,礼部拟定了三日后的日期呈给了离清。

而我与离清,仍未见面,我未上朝,托辞在殿中整理成婚事宜,他也从未踏足圣女殿,听霜儿说丞相的女儿倒是日日去给离清送去松羹汤和甜糕,霜儿又说这都是丞相的女儿自己做的,说罢总是面带怨念地看我一眼,我总是笑笑不说话,我向来懒散,很多事情都不会主动去强求。

待到出嫁前一日,离清仍没有来圣女殿,我只当他是耍性子生气,直到后来历经千难,用脱皮蜕骨的一身伤才恍然大悟,也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的君子真心,怕是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之中慢慢溃散了。

那日晚间,我与霜儿一同收拾好行囊之后,犹豫了一瞬,终是去找了离清,人生聚散,并非偶然,我们一同成长,共浴鲜血,也共享荣光,如今不得不分离,也是终须道别一下子的。

我来到离清殿中,檀香木的气息混合着酒气,他竟一人已喝得醉醺醺。

「陛下喝了多久?」我转头问一旁服侍的太监。

「回圣女殿下,自赐婚那日一直到今日,除却上朝和与大臣谈论要事,陛下每日都在殿中独自饮酒到深夜,奴根本劝不住。」

「行,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诺。」

听到关门声后,我才迈步走到离清面前,拿过他手上的酒杯

「既然如此难过,为何不主动来找我?」

「嗯,朕的酒呢,小顺子,给朕拿酒。」

离清醉醺醺地抬起眼,面颊上是一片潮红之色,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我。

「咦,骊歌,你来啦,你明天不要嫁去姜国好不好?我真的很难过。」他低头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讲道。

「离清,你喝多了,你知道的,我不得不去,到姜国之后,我会等待合适的时机偷到他们的布防图,到时你便可兵不血刃的攻下姜国。」

「骊歌,为何到最后一步,你都是在为我考虑,你可曾有一刻想过你自己?」他又离我近了几步,酒气扑鼻而来,我竟也觉得醉醺醺的。

抬眼望向离清,往日清冷的眸子今日变得像孩童一样不设防,「离清,若我不这样做,人命就如同乱世浮萍,任人宰割,天下必将大乱。」

离清久久未能言语,我以为他就要这样醉过去之时,他忽然低头,用唇堵住了我的嘴。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似有什么炸开。五年,尽管我们总是形影不离,却还是第一次这样逾矩。

但那一刻,我们都心跳如雷,唇齿相交,一切时间好像都能够被静止下来。这是一个漫长的吻,久到我气息混乱,只得用手推开离清,他混沌的眼眸中有一丝清明,朝我笑了笑,便忽然倒在我的肩上打起了呼噜。

我叹了口气,扶着他到了龙榻之上,为他盖好被子之后便整理好衣衫回圣女殿了。

回去的路上可以闻得见桂花香,我这才惊觉,原来又到了桂花盛开的日子了,只是当时一同赏花的人,已要久久地别离了。

又想起刚才那一吻,我想离清或许醒后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是于我而言,一切都已足够了。

总之,这一夜,做了火树银花般无怨无悔的梦。

12

迎亲的使臣很早便在宫道外等候,我既不是真心去嫁,便也没有新妇出嫁时的欢欣和激动,只让霜儿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便上轿了,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都声势浩大,看似荣光万丈,其实都只因处在权谋的漩涡之中罢了。

轿子驶过我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的宫道,绕过弯弯绕绕的宫墙,再走过百姓跪拜的街道,这看似怎么走都走不出的皇宫,终究仍是走出来了。

我端坐轿中,心是麻木的,外面是喜乐声、百姓感激之声,统统涌入耳朵,我却在想离清会说些什么呢,风会传入我的耳中吗?

心思浮沉间,已到城楼外,霜儿掀开帘子,就看到离清和一众大臣立于城墙之上,他看着我,我望着他,离清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但未说一言。

「关上吧,该道别的话都已经说过了。」

「可是殿下……」

我闭上眼睛,不再多言,霜儿见此只得转头泪汪汪地拉上了帘子。

车辆一直在行走,时而颠簸时而平坦,我记不清走了多久,只觉得,离开离清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和漫长的。

终于,在一场大风席卷着黄沙的傍晚,我们抵达了姜国。

霜儿说我们走了足足半月有余,我无甚在意,心里却想殿内的桂花该要开尽了吧,若离清过去,是否会想起我。

而姜国外,国王已派他的骠骑将军在城外迎接,看上去声势浩大,但实则我们被接进皇宫后就被侍从引入了冷宫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偏殿,所有盛大形式的噱头,只因得圣女的称号。

进宫的第一年,我未得召见;

霜儿与我偷偷拿了一瓶桃花酿庆祝了一番。

进宫的第三年,我仍未得召见,我想这是好事,姜王已然忘记我了。

于是又与霜儿庆祝了一番。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姜王嫔妃无数,个个都争奇斗艳,我隐入其中,就像一滴水流汇入大海,不主动去承宠,自是无人记得。而圣女之称的利用价值,早在我答应远嫁,步入姜国皇宫的那一刻,便消失殆尽了。

而姜王,除却沉溺于后宫艳妃们的云雨之乐,便是沉迷巫术之中无法自拔。

他虽从未见过我,但这三年来,我已经见过他千百次了,姜国虽军事实力强悍,但是皇宫内守卫却极其松散,又加之我武术也堪称郦国翘楚,待稳定下来之后,每日都会潜伏出去,摸查他们的军事重地,再由霜儿将兵力布防交给宫外的探子,到达离清手里。

如此三年时光,我便也将姜国的布防图摸得清清楚楚了。

离清很聪明,等到最后一张图纸传过去的时候,郦国的大军就已到姜国的城楼之下了。

而直到离清兵临城下之时,姜王似是才想起我,终于知晓种种皆是我所为之后,怒不可遏,派了他所有的暗卫来追杀我。

刀剑无情,预料到姜王定会狗急跳墙,我前几日便借口想吃桂花糕,就命霜儿去山里采桂花来自己做,让骠骑大将军开了宫门,悄悄地将她送出了城外。

而我却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身事外,花园外,一波又一波实力强劲的暗卫攻打过来,我终是寡不敌众,败下阵来,被关进了水牢。

「圣女这一招,倒真是让寡人刮目相看,你如今这样算计我,那寡人便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感觉。」

水牢内,老姜王已然疯魔,披头散发地同我大喊。

「破城需三日,寡人不信你撑得住。」

此时我被吊着,朝老姜王tui了一口,冷笑一声。

「姜国大势已去,你杀了我又能怎样。」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圣女,这三年来寡人对你的不在意,竟没想到让你钻了空子,来人,将她的经脉给寡人挑断。」

「寡人今日就让你尝尝武功尽失,血液一点一点流尽的感觉,既然姜国要亡,那你便陪葬吧。」

刀剑入体,我已疼到说不出话来,心底下却是一片释然,意识模糊之间,望着小窗外遥遥的明月,我相信,离清定会来救我。

13

意识昏昏沉沉的好像浮在海里,在极静的水牢中,我能感受到每滴血顺着指尖流下来的感觉。

想出声却无法说话,眼皮沉重地再也打不开,撑了一天后,我便晕死了过去。

「呜呜呜呜——」

很久以后,意识朦胧间,我听到有人在哭,费劲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泪眼朦胧的霜儿。

「呜呜殿下,你可算是醒了,那日城破之后我与将军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呜呜当时你浑身都是鲜血,奴真的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抽抽搭搭地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花花彩彩的倒是有点可爱

「别哭啦,你看现在没事了,皇上呢?」

这三年,我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离清。

「殿下,破城当日,听说贤妃娘娘生产,陛下便赶回去了,至今没有来过问。」

我用仅有的一丝气力攥紧双拳,原是如此,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情深意笃,破城之日他定会来找我,没成想,已是新人在侧,无暇顾及了。

「好。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

「现在正随大军在姜国边界的一个客栈内,往北走便是大漠,往南就是南阳国了,我们顺着这条路往西,就会到达离国。」

「你去告诉将军,我不与大军同行了,圣女的责任,我已做到,此后天高海阔,我去看看我的自由。」

闭上眼睛,一行清泪已然滑落下来。

「殿下,你这样做,可是因为陛下?您与陛下往日的深情奴都看在眼里,如今帝王薄情,美人在怀,早已忘记昔日情分,奴心中也替殿下不平,愿一生都跟随殿下。」

「好,既如此,我们从今以后就已姐妹相称吧,待我能下地,我们就去南阳国。」

「好。」

因着我身体原因,大军便在此地休整了数十日,到出发之际,我已能在霜儿的搀扶之下走路了。期间霜儿多次告知将军,我们不与大军同行回郦国,都被阻拦下来。

无奈之下,我与霜儿趁着临行前一夜众军开心饮酒设宴,留下了一封信便离开了。

「陛下,今姜国大势已去。圣女之责,已然尽完,陛下肩头的重担,终究是可以放下来了。而今,微臣武功尽失,行如废人,已无大用,听陛下喜获龙儿,特此恭喜……」信的最后,我想到与离清的种种,都好像前世的一场梦。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很快,我们便到了南阳国地界,这一路上也听到很多郦国的消息,兼并姜国,大获全胜,举国同庆,也听闻离清派人寻我,许是他看到了那封信,想到过往情分,生出来的一点可怜之心罢了。帝王薄情,自古如此,我以为离清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自己终究也是成为了他棋局之上的一枚棋子。

罢了,不再想了,一切终已成空。

明月还是当年的那轮月,只是人早已不复当初了。

兰因絮果,锥心之痛,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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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明月,故人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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