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焕文十三岁那年,父亲去世后离开济源到洛阳投奔二叔,这一去便是十几年,连发小李林他都给忘了模样,若不是一声文哥,想破脑袋也猜不出眼前这卑躬屈膝之人竟然会是他。
十几年的兄弟,如果是拥抱反而显得远了,两人便这般坐着,李林伸出手帮他洗脚,他只是轻轻的缩了一下,随即便坦然了。
“呵呵呵。”
“哈哈哈。”
一夜畅谈,童年、柳树、河汊子,打架、游泳、篾笛子……
当然,还有绕不开的胡光远。
第二天一大早,李焕文还未睡醒,保安团大院里便起了声音。
“我说小李啊,麻溜的,咋?还要爷抬轿子送你们吗?!”一个公鸭嗓子喊道。
“哎,钟队长,您稍后,兄弟们马上到齐。”这是李林的声音。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站了十几个保安团兄弟,大都无精打采,手里更是连枪也没有,每个人都提着的不是铁锹便是粪叉,活像一支盖房瓦顶的干活人。
李林点了点人数后,又栽过去脑袋陪着笑脸,话还没说两句,那个叫钟队长的,忽然双眉一皱,抬手便打!
“住手!”李焕文大喝一声,随即迈步走了过来。
他一身中校军装笔挺,北洋军五色星帽徽擦的干净,竖条军衔上两颗星星熠熠生辉,不过,出门的匆忙,上衣的扣子却没有系好,但正是如此,却更显的他步伐稳健虎虎生风。
“哟呵,这王八池里钓螃蟹,挺横的呀!你他妈是谁?!”钟队长吹胡子瞪眼,一副欠揍的模样。
士兵们瞅瞅李焕文,再瞅瞅钟队长,然后齐刷刷的低下了头,保安团受气受的习惯了,哪一任长官到此都是一副样子而已。
可是,这时候李林却突然来了脾气,腰身一挺,指着钟队长吼道:“钟贤成,你他妈的嘴放干净点,平日里欺负我们,我们都受了,这位可是我们新任长官,再横,让你出不了这个门,你信不信?!”
李林说完话,胸口起伏不定,脸色也是燥红,似乎一口恶气浑然而出一般。
“哟,原来是李长官,失敬,失敬!”嘴上说着失敬,可是钟贤成却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眼睛里满是愤怒。
“钟队长,哪个部门效力?”李焕文平静的问道。
“老子是县警察局治安科科长,钟贤成!”
李焕文轻笑一声,随手从兜里摸出烟来,抽了一根塞进嘴里,然后头也不抬的突然带着怒气问道:“马天,火呢?!”
“这呢!”马天一边答应着,一边健步跃了过来,经过李焕文身边时,扔出一盒火柴来,却依然没有止住步伐,反而猛的一加速,朝着钟贤成便打了过去!
“啪!”一只钵盂大的拳头横空飞来,直打的钟队长眼冒金星,连退数步,这还没完,马天跟上便是一脚,然后钟队长便如一堆死肉般飞了出去,“咔嚓!”整个人飞起又落地,着实摔的不轻!
“哎哟,哎呦,你,你他妈竟敢打我!”钟贤成扶着腰躺在地上怒斥马天。
可是这一句话说完,只见一道黑影闪来,之后便直接晕死了过去。
李焕文弹了弹油光锃亮的皮靴上的灰,然后虎目一瞪,把钟贤成带来的几个喽喽吓得直哆嗦。
“从今日起,保安团不再受这些鸟警察的气了,挺直腰杆,咱堂堂正正做一回军人!”李焕文几乎是用怒吼的方式说出来的这句话,而面对的则是惊恐万分的保安团团丁们。
“给我打!”李焕文突然一扭身,直指身后几个原本还耀武扬威的小警察!
如此这般的气势,早已把小警察们吓的屎尿横流,团丁们却一个也不敢动,只是惊异的看着新任长官,有的甚至还面带惧色!
恐惧深入骨髓,便如同病入膏肓!
李焕文决心要在今日整饬保安团,钟贤成送上门来给他立威,这些团丁却个个呆若木鸡,怎不叫人生气?
他猛一扭头,双眼扫过马天和李林,两人会意,立刻奔上前去,还没打,那几个警察就跪地求饶了。
“这么一帮孙子,有什么可怕的!都给我上!出了事老子替你们顶着!”
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而一旦爆发便如燎原大火般迅速蔓延,既然来当兵了,哪个男人不是血气方刚?此时忽然冒出一个顶天立地的长官来,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一时间,怒火突然爆发。
团丁们先是一两个胆大的冲了过去,随即,四个,五个,最后所有人都上了!
“噼里啪啦!哐当,呼啦,咣,砰!”这声音就如那雹子砸落黑锅,持续不断连绵不绝。
相应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忽然,人群中有一个血粼粼的胳膊伸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来。
“李,李长官,饶命啊,我们是,我们是奉命前来送请柬的,啊……”
李焕文此时正端坐太师椅上,慧明懒趴趴的卧在一旁,正瞧的过瘾。
“停了。把那人带上来。”
叫喊那人是个胖子,看体型还是警察局里的小头目,身上的衣服已经拔的差不多了,脑袋上浓密的头发也被东一把西一爪的薅掉了不少毛,血涔涔的极为喜感。
薅毛鼻青脸肿的跪在李焕文面前,将请柬使劲的抹平后恭敬的递了上来,马天打开一看,两眼直接瞪圆了,直呼不可思议。
原来,这封请柬竟然是县长胡光远亲笔写的,邀请李焕文到府上一聚,权且算作接风,通篇未提及昨日种种,而且言辞之恳切犹如老友一般,其厚颜无耻跃然纸上。
与所有人想象的不同的是,李焕文不但欣然接受了邀请,还饶有兴致的两指夹着请柬看了起来。
“哟,谁把人家脑袋上的毛给薅掉了?!”李焕文指着薅毛的脑袋问道。
“呵呵呵。”一众人不答话,却憨厚的笑着。
“快找找,快找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赶紧找到,好让这位警察兄弟拿回去好好供着。”
不大会,李林将一搓带着血丝的毛发找到了,李焕文微笑示意,李林立刻将这些玩意递给了薅毛。
“拿回去吧,好好想想你的父母,养育你多不容易,欺负人总是不对的,下次再见到保安团兄弟,还自称爷爷么?”李焕文一副和蔼模样,完全不像刚才下令殴打的长官了。
“是,是,是,哦,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薅毛双手捧着头发语无伦次的回话。
“哦,对了,回去告诉胡县长,今晚本司令必定赴约,去吧,把你那几个兄弟都搀回去吧。”依然和蔼。
“哎。”在一片咒骂声和奚落声中,几个小警察拖着钟贤成一瘸一拐的逃去了。
“哈哈哈。”济源县保安团大院里立刻哄笑了起来。
“兄弟们,从今往后,谁再欺负保安团,欺负老百姓,咱就跟他打,怕不怕?!”李焕文跃上椅子,猛挥右拳面对众兄弟们喊道。
“不怕!”
自打李焕文来了济源,胡光远就一直心里惴惴不安,从昨个济渎庙回来,就一直喷嚏不断,今个早上有人来报治安科科长钟贤成被打成半残了,几个警察更是各种受伤,这喷嚏就一路从中午打到了下午。
于是,和师爷商议了半天,合计着怎么算计李焕文,终于在傍晚时分,得出了结果。
先抚后剿。
所以,当李焕文带着马天和李林出现在胡府时,满桌珍馐美味,外加群艳环绕,大大的宅院里到处点着灯笼,恰似娶媳妇过大年一般,这一副场景跟寒酸至极的保安团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李焕文一到,中门大开,胡光远亲自迎接,宾客刚一落座,鼓乐声便响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席面,不由的心里一惊,这席面不但奢华,而且含义极深,正中摆着九个制作精良的鼎,虽未开盖,却热气腾腾,再配上声乐,这就是旧时《周礼》之中的钟鸣鼎食了。
况且,九鼎之规制只有天子才可配享,这胡光远野心不小啊。
经历了洛阳豫鼎风波的李焕文,现在也有了些政治嗅觉,这一桌酒菜也是胡光远特意为之的。
反观胡光远,一脸笑意,全然没有之前的尴尬,似乎两人之间便是亲密无间一般。
“来,借花献佛,李某先敬胡县长一杯!”李焕文首先端杯,却忽然又停住了,扭头对着身后的妖娆女子喊道:“这杯子太小气,换大碗!”
看着李焕文活脱脱的莽汉形象,胡光远心里一喜,随即与师爷对视了一眼,暗暗点头。
“李长官豪爽,本人最喜结交好汉,来,换大碗,今日一醉方休!”
换了大碗,各自斟满,李焕文端起便是仰脖痛饮,咕咕咚咚,海碗里滴酒不剩!
“好酒量!来人!将下酒菜端上来!”胡光远由衷的赞叹了一句,随即冲着门外喊道。
顷刻,几个家丁抬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马天原以为是啥大菜,却不料是个这,心下不由失望,也怪他没见过这场面,李焕文却心知肚明,那里面无非是一些钱财罢了。
可是,谁知家丁刚掀了盖子,一道金光夺目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