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伸出来的手也是抖抖索索的，他一把年纪半夜被人给拽起来一路小跑，气都还没喘匀呢。况且六殿下这些年明面上从来不和自己联系，这次这么大动静把自己给叫来，显然是对这位正妃极为看重的，这要是诊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这位主子还不得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是以，叶轻衣脸色很沉重，王太医脸色也很沉重。
叶轻衣已经开始想自己待会儿是乖乖认错立正挨打呢，还是死硬到底说刚刚确实很疼？
王太医诊了诊脉，脸色一凛，又恭敬地让叶轻衣伸出另一只手来摸了半天。
叶轻衣看着他的神色，难道自己还真有病？
沈天浩也有些心浮气躁，神色急切，“怎么样？可有大碍？”
王太医看了看四周，沈天浩会意让陈嬷嬷领着丫鬟们下去了。
等到屋里只有他们三人，王太医才说：“皇子妃这病有些日子了，幸亏发现得还算早，用心调治还可挽回。”
“只是，只是……”
沈天浩急了，“只是什么你快说呀，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王太医老脸一红，“只是房事上得克制些才好，毕竟皇子妃这身子眼下要是有了身孕可就麻烦了。”
“什么？”这下落到叶轻衣惊住了。
王太医沉声说：“皇子妃身体里有些毒素，只是毒才至肌肤血液，还没有进入脏腑骨髓，所以发作起来不十分猛烈。”
“说起来，这还没到毒发的时候啊。”
叶轻衣摸了摸鼻子，但她马上又镇定自若地问：“请问太医我中的是什么毒？”
王太医在心底暗暗叫了一声好，处变不惊，不愧是六皇子看上的人。
“殿下和皇子妃请放心，发现的早并无大碍。”
“此毒名为将离，是西域特有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且只对女子有效，服用日久就会神思倦怠精神不属并且腹痛如绞，而且中毒的症状和普通妇人经血不调的症状很像，动了毒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只是，中毒的女子要是有了身孕可就糟糕了，母体早就被毒药侵蚀透了，又哪能养的住胎儿呢？要么一命换一命，要么母子俱亡一尸两命。”
“毒到深处，母亲和孩子至少有一个要离开人世，故名将离。”
屋里一时无声吸气可闻，沈天浩和叶轻衣相顾茫然。
王太医看这两位主子好像都被吓到了，咳了一声，说：“殿下和皇子妃不必过分忧虑，这毒幸亏发现得早，用心调治是能够痊愈的。”
两位主子还是没什么反应，王太医只好舍出一张老脸，再次强调：“只是房事一定要克制些，不能疏忽。”
叶轻衣已经回过神来了，看沈天浩还是没什么反应一语不发，都替王太医觉得尴尬，对着小两口一遍又一遍地说“克制房事”，就业主在抛打发王太医去开方煎药了。
叶轻衣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好心解决了王太医的尴尬，却让自己陷入了更尴尬的境地。
谁来救救她，这样的沈天浩她应付不来呀。
正在叶轻衣惊疑不定的时候，沈天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紧紧搂着她，说：“别怕，有我在？”
叶轻衣满头黑线，他那只眼睛看出她在怕了？
叶轻衣推了推他，“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沈天浩这才稍稍松了松手臂，但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里全是阴霾。
叶轻衣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故作镇定地转身躺下睡了。
沈天浩气急了，说：“哪有人遇到这种事还这么镇定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女人。”
“你起来啊，哭啊，闹啊，扑在我怀里让我给你报仇啊！”
叶轻衣无声地笑了笑，那是有怀抱可以投奔有人可以依靠的女人才有的权力。至于她，她早就知道没有人可以让他依靠。
不过沈天浩这个样子好像她真是他心间上的人一样，如果她真的是十五岁说不定就真的沦陷了。
“沈天浩，如果那样你又要怎么办才好？”
“替我报仇？你凭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
“不是爱人，不是亲人，只不过是迫不得已凑在一起的一对可怜虫罢了。”
“对于你来说，我不过是你被人看不起被人愚弄硬塞过来的一坨屎！扔不掉又甩不脱，是你屈辱岁月的证明。”
沈天浩觉得寒冷从脚底升起直到头顶，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了。
原来她以为他是这样看她的吗？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里是这样看待他们的关系的，还是说她其实就是这样看他的？充满屈辱无法摆脱的不得已？他的满腔情意她真的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吗？
有那么一瞬沈天浩真想把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给拉过来摁住她亲吻她，让她这张嘴再也说不出一句恶毒刻薄的话来，让她看一看他的真心。
他甚至想把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一股脑全都告诉她。
这种冲动只维持了一瞬，这个女人表面柔顺实则倔强的很，他要真是硬来她恐怕会把他推的更远吧。
况且，况且多年心血隐忍，又怎么能一朝让人知晓。
最终心中起伏汹涌的波涛都归于平静，汇成一句话“说到底，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
“日久见人心，日后，日后你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会知道我待你如何。”
“叶轻衣，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比你想象得还要长久深厚得多。”
“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所以你不信我，也不信任何人，真实想法全都藏起来生怕让人知道。但是来日方长，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喜欢你，你可以信任我。”
沈天浩知道叶轻衣不会给他回应，他的自尊也只能支撑他做到这一步了。
毕竟不能逼得太急，于是他识趣地拿起被子和枕头乖乖睡他的软榻去了。
虽然不能同床共枕，但好歹就在一间屋子里，一转头就能看见。
叶轻衣感觉到床外侧一轻，知道沈天浩离开了。说实话，她是松了一口气的，表面上再怎么不在乎，其实心里不是不害怕的。
只要不交付信任，就不用为被背叛而伤心。只要不怀有期待和希望，就不会伤心。只要不让人看出她的软弱，就不会被戳到痛处。只要……
可是那句“哪有人遇到这种事还这么镇定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女人！”却在脑海回荡不去，将她那些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撕得粉碎。
对啊，你也不过是个人而已，也是个女孩子，是渴望有人爱有人疼有人把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孩子罢了。
她真的，真的才十五岁而已啊。
不行，再这样下去花了两辈子才练成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铠甲就要碎了。
叶轻衣莫名觉得有些委屈。都怪沈天浩！
自己上辈子信他只换来心碎，好不容易决定除了自己谁也不信谁也不靠，他又来撩拨自己，还一点礼貌都没有非得把她内心隐密说得那么透！
有意思吗？就他聪明，她还是知道他好多秘密，但是她有说出来让他难堪吗？
眼泪不听使唤地稍稍落了下来，没有人爱有什么了不起，要他来提醒施舍！
最初的慌乱和自怨自怜过去之后，叶轻衣心里反而升起了熊熊的好胜之心。沈天浩，你既然要掀桌子摊牌，既然非得来招惹她，打破这眼前的祥和，那么就别怪她把他的真心拿出来踩一踩。
看看他的真心到底有几分，反正他欠她的，从上辈子就欠她的。
这一夜叶轻衣睡得并不安稳。腥热的血液，婴孩的啼哭，湿热的空气在她梦里翻来覆去。她分不清是母亲射你第三胎难产大出血还是她被迫堕下的那个胎儿。
迷迷糊糊中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脸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轻衣，轻衣，醒醒。”
“轻衣，轻衣，别怕。”
“轻衣，轻衣……”
那一声声的焦灼和担忧，即便在梦里，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定是做梦了，除了母亲再也没有人这样真心实意的关心过她。母亲一死，她的童真和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