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是不是又要我逼你去死
颜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一直在跑,拼了命地往前跑,一会儿好像是在雪地里,一会儿又好像是在火海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好像是有人在追她,又好像她在追什么人!
到处都是白刺刺的光,耳边全是呼哧啦喳的风声,她好像没有穿鞋,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只是这么不知疲倦地跑着。
仿佛一个亡命之徒。
突然,前面的路没了,她一脚踩空掉了下去,“佩玖,救我……”
全身一阵抽搐,她醒过来了。
她的手被人紧紧握着,是霍佩玖的声音,“颜颜,我在这里。”
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翟霖书呢?”
“警察说他死了!”
“他怎么会死……我……”
霍佩玖立即上前抱住了她,“颜颜,冷静一点。”
她猛地一下推开了他,“你说,我要听你说,他不会死的,他怎么可能会死……”
“是不是我……”
霍佩玖被她推得退后了一步,“法医初步判断,他是因为服食了含有兴奋剂的药品,引发哮喘发作而死。”
兴奋剂?
颜梓忽然想起唐茹玥说过,安眠药和情药都在你手上……
所以他当时之所以会那样对她,根本不完全是出自于他的本意,是因为他吃了药,控制不住自己?
胸口一阵绞痛,仿佛有人拿了一把尖刀,在里面不停地搅,痛得她想把一颗心挖出来丢掉。
是她!
是她害死了翟霖书!
她又害死了一个人!
霍佩玖已经走过来重新抱住了她,抱得很紧,“颜颜,冷静一点,别太激动,你正在发高烧。”
可她什么都听不见,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害死了翟霖书!
她怎么能忘记他有哮喘!
怪她!
打击太大,令她不堪重负!即便坐着,即便霍佩玖这样紧紧抱着她,支撑着她,她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随刻都会坍塌成一滩烂泥。
她悔不欲生,“是我害死了他,是我!”
“是我!”
“是我拼命地反抗,我拿东西砸他的头,我用膝盖撞他,我还拿板凳扔他……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你让警察把我抓起来吧!是我害死了他!让我去坐牢,让我去给他抵命!”
霍佩玖紧紧抱住她,一遍遍唤她的名字,“颜颜……”
“颜颜……”
“颜颜,你别这样!”
她双手紧紧楸住他的衣襟,拼命摇头,最后直接拿头撞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
眼泪流了满脸,她只想痛哭,却哭不出声音;只想喊,却喊不出来,“是我害死了他!”
“我是凶手!”
“我要去自首!”
······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
霍佩玖很快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一些,“颜颜,看着我。”
“看着我。”他摇了摇她。
“看着我,听我说。”
颜梓茫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他,他眸光胶着,语气却十分严肃,“应该是进来做笔录的警察。”
“颜颜,你不可以因为内疚而乱说话,这是妨碍司法公正。翟霖书的死,进一步尸检之后自会有定论,我不许你把这个责任扛上身!”
“颜颜,这不是可以由你主观意愿来赎罪的事,你有没有罪,不是你自己下定义,是法律根据客观事实来判定。”
霍佩玖一点点紧扣住的每一根手指,“颜颜,我知道你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我不会跟宋偲订婚,更不会跟她结婚,我会守着你。你要冷静下来,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等这件事过去之后,我带你去克鲁姆,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小镇,以后我们就生活在那里。”
“我们结婚,然后生很多孩子。”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我当你答应了。”
她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无声。
但是她根本不打算听他的,当等在病房外面的警察一走进门,她就把刚刚喃喃自语的话全都斩钉截铁地说了一遍。
“你们抓我吧!”
“我是凶手!我认罪!是我害死了死者!”
……
霍佩玖想拦都拦不住。
她主动认罪,翟霖书的死亡现场又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被列为首要嫌疑人。
接下来的时间,她除了见律师,就是见警察。
因为她发着高烧,在律师的协调之下,她暂时被看管在病房。笔录做了一遍又一遍,每叙述一次,她就跟着重新经历一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精神桎梏。
如果她不知道翟霖书吃了药,也许她还可以当自己是半个受害者。而现在,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整件事。
她唯一确定的就是,是她害死了翟霖书,其他的,都变得很混乱,甚至模糊。因为相比翟霖书的死,她当时所承受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所以到最后,不管面对的是律师,还是警察,不管被问到什么,她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我认罪,是我害死了死者。”
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不论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个病房外面正在发生什么,更不敢想象慕恩芝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会怎么样!
她不敢闭眼,而即便她时时刻刻睁大了眼睛,她也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因为由始至终,横陈在她脑子里,心里,眼睛里的,只有翟霖书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痛苦成蜷缩状躺在地上的画面。
他是多么整洁干净的一个人,到最后却是这样一种死法。
他有什么错,不过是错爱了她而已!
而她呢,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却在怨恨他,鄙视他,隔绝他,希望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
回想她对他说的那些话,赤裸裸的埋怨,厌弃,极尽冷漠嘲讽之能事。
他该有多么绝望!
临死之前,他又该有多么痛苦!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应该立即下地狱,十八层地狱。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佩玖才再次出现在病房里,当时她正坐窗前在地板上,他走进来,径直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来,“我们回家。”
她没有被传讯,也没有任何人来责备她。
她不知道霍佩玖做了什么,只是发现他的左手也缠了纱布,他从早到晚地陪着她,好像不用去公司。
她开始失眠,时时刻刻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不言不语不动。
白天,如果霍佩玖不帮她换衣服起床,她可以在床上躺一整天。晚上,如果霍佩玖不把她抱回床上睡觉,她可以在任何地方坐到深夜。
连喝水,喝药,吃饭,都是霍佩玖亲自喂到她嘴边。
她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木偶人,霍佩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只守着她。
不知道是回到霍佩玖家里的第几天下午,夏翊和罗棠一起来看她。不管罗棠跟她说什么,她都是一声不吭,只管一动不动地坐着,由着夏翊给她换药换纱布。
后来罗棠实在受不了了,一把站起来将她拖到了院子里的大太阳底下,“颜梓,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你又打算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对不对?”
“明昊死的时候,你硬是把自己喝成了千杯不醉,现在翟霖书死了,你是打算把自己逼成抑郁症吗?”罗棠使劲摇她,“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吃不喝不睡觉,你这样,翟霖书就能活过来吗?”
冬日的晴天,阳光刺得她只想流眼泪,这样明媚的好天气,翟霖书却再也见不到了!
他死了,火化成了一坛骨灰,从此被深埋地下!
他才二十二岁,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五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有一点长进!”罗棠气急败坏地看着她,“是不是又要我逼你去死?”
“你敢死吗?你要真敢死,你早就死了,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要是不敢死,就给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够了,该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
罗棠看着她,“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你这个样子,只会让你身边的人难受!让我们都跟着你不好过,颜梓,你就这么自私吗?”
“你的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人吗?你知不知道……”
“够了,罗棠。”是霍佩玖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跟了出来,“给她一点时间。”
罗棠是真的气愤,妒忌,她不知道颜梓究竟哪里好,竟然能让霍佩玖什么都不要,不惜跟霍政启翻脸也要取消跟宋偲订婚,甚至干脆辞去了副董事长的职务,连公司都不去了,就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守着她。
还有慕恩芝和慕湛钧,她不知道霍佩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什么都不追究!
就算慕恩芝再雍容大度,就算慕湛钧跟霍佩玖之间的兄弟关系再好,翟霖书这样死了,她绝不相信他们能这样放过颜梓。
她嫉妒,她不甘心,偏偏她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即便她对着霍佩玖吼,也不过是为了表明她对颜梓有多么关心,“霍佩玖,你认识颜颜才多久,我认识她多久?这种时候如果不狠狠骂醒她,她可以一辈子缩在这只龟壳里。”
“当年明昊没了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每天喝得人事不省,不声不响地跟自己过不去!当年的易宁枫也像你一样,陪着她,守着她,不劝不骂,连大声跟她说一句话都舍不得!”
“但是有什么用,她依然我行我素,自以为是的折磨自己,以为自己活着就是害人!如果不是我从美国赶回来把她拖到阳台上逼着她往下跳,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既然她不敢死,就该人模人样的活着!”
这时候,颜梓突然开口了,“罗棠,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