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你心里就一点儿都没有我吗
颜梓只觉得身子一重，跟着又是一飘，人好像被甩了出去。
只觉得沉重，好像是头，好像是眼皮，又好像是整个身体，重得动弹不得。
重得她不知身在何处。
脑子里却分明闪过了明昊的一张脸，他的脸那么白，白得近乎透明，乌黑的一双瞳仁颤抖着急剧收缩，鲜血不断地从他嘴边涌出来，沾满了她的双手，他的白衬衫上全是血，他脖子里也全是血。她心里慌乱到了极点，绝望到了极点，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却如何也挡不住他骤然熄灭的眸光，匆匆合上的双眼。
第一次，颜梓仔仔细细地回想起了当年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那天是星期六，罗棠下午就出去跟韩啸约会了，她一个人闲来无事就去了图书馆看书。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了明昊，她原本想躲，明昊已经开口叫了她一声。
然后明昊说送她回家，她想了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推迟。
也许，是因为头一天她看到了他夹在她书本里的那张纸条，飞扬流利的字迹落在白纸上：颜颜，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隔了这么多年，她仍然记得清清楚楚，这句话的末尾，是个句号。
明昊说是送她回家，却分明是在校园里散步的路线，她也没有说穿，两个人就那么并肩走着，当时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等他们走到文晖楼前，准备下台阶往风雨操场那边走过去的时候，迎面碰到了郁桑桑。
郁桑桑跟明昊同系不同班，但都在学生会任职，任谁看了都是一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还不止，他们高中就是同班同学。偏偏，自从明昊在迎新会上见过她之后，他们之间金童玉女的传闻就多了一个明昊喜新厌旧的版本。
其实她也想过很多次，是不是因为有一个郁桑桑，她才会对明昊敬而远之，即便是在他一次次公开追求她之后，她也仍然是冷漠处之？
许是，许不是。
其实今天她对苏婉说的话，当年她也对郁桑桑说过——以如今明昊对我心疼脑热的程度，如果我想要他，还轮得到你吗？
她记得当时郁桑桑听完她说完之后，一张犹红似白的漂亮脸蛋上，神情几经变幻，最终只说了一句，“颜梓，你真凉薄！”
而她慢悠悠地挑眼，“学姐眼光真好，我天生凉薄。还有，这句话，你该告诉明昊。”
她也不清楚郁桑桑之后跟明昊说了些什么，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个月之后，就是明昊出车祸的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面对面的碰到。
郁桑桑先叫了一声明昊，又看看她，问方不方便跟明昊单独说几句话。
明昊看了她一眼，迟疑着，而她主动说，“你们聊吧，我回家了！”
然后她就走了。
如果当时她直接回家了，也就什么事都没了，可她当时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他们两个人的注视之下走掉以后，竟然鬼使神差地又在学校里绕了一圈。原本她一个人漫无目的走走逛逛也就罢了，想不到竟然又在枫园那边撞见了他们。
准确地说，是撞见了郁桑桑紧紧抱着明昊，埋首在他怀里哭泣。
郁桑桑有些泣不成声，“明昊，我真的很辛苦。我忘不掉你，真的很辛苦！”
然后是明昊安慰她，“你希望我怎么帮你？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不辛苦！”
“我不知道。明昊，喜欢你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想戒，可是却戒不掉，不管我怎么做，我都戒不掉……”
然后明昊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她，其实她真的不是有意偷听，经过这里纯粹是凑巧。
那一刻，她也无可奈何得很，可她也只有转身走掉。
为了表示她对撞见他们这一幕没有任何不良感受，她还特地走得不紧不慢，好像她真的就是在饭后散步。
可明昊到底还是追上来了，“颜颜，你听我解释。”
她轻轻扬起脸看着明昊一双灿亮的眼睛，微微一笑：“我并没有误会什么，你不用解释。”
那么好看的一双眸子，就因为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黯然，仿佛乌云蔽月。
她云淡风轻地仰视着明昊，明昊却是压抑而痛楚地凝视着她，她越表现得满不在意，明昊眼中的焦虑就越多。
然后明昊忽然上前一步，将她满满当当地抱在了怀里，“颜颜，你心里就一点儿都没有我吗？”
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明昊温暖的体温，感觉到他抱得很认真。
与他眼中如河流般湍急的焦虑不同，这个拥抱，并不炙热，却很踏实，或者说温暖。
可是那一刻，她同时还想到了，刚刚他明明也用这双手臂拥抱过另一个女孩子。
所以她仅仅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就伸手推开了他，“我回家了。”
最后她就那样走掉了，一开始，脚步只比之前快一点，走远了之后就越来越快了。
当她过马路的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
是郁桑桑的哭诉；还是明昊一开始扬在半空中，最后却终于拍了拍郁桑桑后背的手？是明昊望着她的时候，一双仿佛涌动着碎钻石一样光芒的眸子；还是他落笔无声，却力透纸背的那一行字？是他在她窗前淋雨时落寞的身影；还是当年在迎新会上，她坐在观众席间昂首瞩目他时，那遥遥的惊鸿一瞥？
她只是万万想不到，她会因为纠缠这些事而在横穿马路的时候忘记了最基本的原则，只管低着头脚步匆匆，完全忘了去看有没有车。
雪白的灯柱一闪，等她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马路中间，看不清朝她开过来的那辆车，只看到光，白茫茫的一片光。
而她更加预料不到的是，当她脑子里的那个身影那张脸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竟然就是今生的最后一面。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被一个后力急拽了回去，一个身影从她旁边冲了出去，划破黑夜的刹车声伴随着一声闷响，等她反应过来，明昊已经飞出了数米之外。
血，鲜血不断从明昊口中溢出来，他的嘴角仿佛变成了一口喷血的泉眼，他的下巴上，脖子里，衬衣上，还有她的两只手上，全都是粘稠的，温热又冰凉的血液。
那一刻，她跪在地上将明昊抱在怀里，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一刻心仿佛被千刀万剐。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她恐惧到了极点，思维意识也空白到了极点，无助，无望，无法接受，除了一遍遍地呼喊明昊的名字，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昊忽明忽暗的无力眼神；眼睁睁地看着他挣扎着，用尽毕生最后的力气努力抬起的手，手指还没有触到她的脸就骤然垂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强忍着剧痛，颤抖的双唇刚刚发出了“颜颜”两个音节之后就永远地阖上了……
她都来不及对他说一句话！
可她却一直无法忘记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颜颜，你心里就一点儿都没有我吗？”
“颜颜，你心里就一点儿都没有我吗？”
·····
这就是明昊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的感受吗？
整个人混混沌沌，又重又轻的，身体好像是安静的平躺在某个虚幻的空间里，又好像是动荡不安的在到处飘移。明昊的脸还在她眼前晃，明昊的声音还响在她耳边，可她背后却好像突然落了空，头顶似乎有明明暗暗的光影压下来，周遭仿佛有一种过滤过的杂音，极不真实，远远近近的。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睁开过眼睛，但她好像真的就看见了明昊，看见了他脸，他的眼睛那么急切地望着她，他的嘴巴一直在动，在喊她的名字，“颜颜。”
“颜颜……”
“颜颜……”
于是她用力张了张嘴，回了一句，“我心里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