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她从那家跆拳道馆走出来的时候,距离走进去差不多是半小时。
口袋里多了800块。
这大概也算是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吧?
估计那八个人恢复需要几天。无辜地摊摊手,她毫不内疚地告诉自己:谁让那些家伙自寻死路。
本来就是嘛,她只和那一个人打,赢了之后那些家伙硬要跟她打,又不是她逼他们的,输钱也活该。还硬要认她做老大,切,她才不要这些没本事的笨手下呢。
心情好了很多,伸了伸懒腰,天色不早了,回去,今天早早睡觉。
黑暗在身后纷至沓来。
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自从出来后就没吃过的贵些的食材,回家做了顿丰盛的慰劳慰劳自己。租来的房子也没有多好,但至少卧室卫生间还是有的,怎么也比曾经的地下室强多了。肩膀有些酸痛,洗了个澡,9点多钟就躺下睡了。
做了梦。
在外的这段时间实在太累,每天的睡眠只有差不多六小时,一躺下便沉沉睡去,睡梦里一片黑暗,从不曾有梦境出现。
今天却做了梦。
睡着的她紧闭着眼睛,不知梦到了什么,微微蹙了眉,咬紧了下唇。火红的长发散乱在脸颊两侧,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抖动。
凌晨3点,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眼神空洞,用同一种姿势坐了好久,好像才恢复意识般,扭头看看四周,漆黑一片。
巨大的空虚感这才从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向自己袭来。
继而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地抚了抚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撩起长发又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睡着。
那个梦,还清晰地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
梦里很乱,乱得没有任何逻辑,乱得所有意识都淹没在熙熙攘攘的霓虹灯里,乱得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梦里灯红酒绿,人头攒动,疯狂嘈杂的音乐在耳边一遍遍回响,闪烁着的各色的灯光反射进眼中都变成惨白。疯狂杂乱的舞步,诡谲邪魅的笑容,糜烂的氛围。所有人都围绕在她身边,眼神空洞得仿佛被操纵的一般,眉目间只剩下闪烁着的欲望和贪婪。他们挥舞着手臂,死死地盯着她,大声喊叫着什么。
但她听不到。梦里的她看得到,却听不到也感觉不到,甚至失去了意识。
只记得梦里的那个谢星翼掏出许多许多钱向他们扔过去,脸上还带着胜利者般骄纵的笑。他们的口型似乎就变成了欢呼,迅速捡起地上的钱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站起来又对着谢星翼大声喊叫,好像怎么也喂不饱一般疯狂地渴求着。
于是她又掏出钱扔过去。
一次又一次地扔过去。
终于,梦境的末尾,她没钱了,什么也掏不出来了。
于是那些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跪在地上,拉住他们的裤脚,求他们别走。他们却仿佛根本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一般,连最冷漠的回眸都懒得施舍,直挺着背离开。
他们都走了。
就只剩了她自己。跪在冰冷的印着精致花纹的地板上,空气中浓重的酒味滑进鼻腔,满地碎烂的酒瓶。
梦里的她却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只是口中不停地重复着:钱。我有钱。我给你们钱。你们回来。别,别让我一个人。
别让我一个人。
第二天,九点半。
“谢星翼!”一只手突然拍在她肩膀上。
“啊?”她才像是回过神来:“怎,怎么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Tony的语气有些嗔怪,递过一袋东西:“送到A街高级住宅区第27栋。”
“好。”谢星翼接过,走出去骑上单车,还没动,就听到Tony的声音传来:“集中注意力,再走神你会被撞死的。”
“知道了。”她回过身,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迅速骑着自行车,听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心情总算好了些。
还好,她还有这些朋友。
下车,核对了一下门牌号。
按了门铃,门很快被打开,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的袋子就被一把夺过去,还伴随着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高兴的声音:“啊!我的外卖终于来了!”男孩抓着袋子,头也不回地向内屋跑进去:“你等等,我去拿钱。”
等他再出来,手里就多了几张一百块,跑过来递给谢星翼,在谢星翼找钱的时候不经意看到她帽檐下的脸,就愣了。
“喂。”谢星翼拿着零钱在他眼前晃了晃,口气有些疑惑地叫他。
“啊……”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接过钱,尴尬地挠着头笑了笑。
后来,谢星翼打工的餐厅总会接到他订外卖的电话,还每次都指明要谢星翼送。谢星翼不是傻子,不用说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记得那时候,Tony还揶揄她道:“呦,我们谢大美女又被盯上啦。”说的时候还特意加重“又”字,继而又哀叹:“唉,美女就是美女啊,穿那么挫的工作服帽子都把脸挡上了还是会被盯上啊。”
当然,回答他的往往是一记超速神拳或天马流星脚。
后来的后来,那个人就真的变成了她男朋友。
大致的过程都已模糊,只是记得,自己对他,应该是没有喜欢的,但在那时那地,身边真的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在自己身心俱疲还能逗自己笑的人。就自私一次,为了自己不管不顾地自私一次。
时间再后推,就认识了沐焰,那时候和那个人已经交往了两三个月。
有了跆拳道社这项收入,谢星翼悠哉很多,辞掉了几分工作,找了一些新生代的写手画手,第二期的销售量还不算很差,第三期的销售量又继续上升,于是就又多了一项收入。
一切看上去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苦涩似乎在慢慢隐退,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她始料未及的。
忘记了和那个人吵架是因什么而起,只记得似乎吵得很厉害。
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句让她不敢置信的话:“你闹够了没有?告诉你,如果不是看你长得漂亮,我才不会和你在一起!”
有一秒钟的晃神,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个巴掌,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既然这样,那么分手吧。”
第二条生存准则,爱情之类,在她而言根本就是虚妄。
并没有喜欢的,但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为什么,还是会,撕心裂肺地难过,难过得快要死掉。
不过是想要一个真正喜欢自己的人,为什么就这么难。
还是真的只有灰姑娘,才能遇见王子。可她不要王子啊,不要多有钱,不要多有势力,不要多帅,只要喜欢她对她好就够了啊,为什么还是这样难。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最终还是变成了奢望。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叫谢星翼。
为什么我还活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上。
那晚,她坐在架在蓝河上的澜桥上,倚着护栏,喝得烂醉。
都市的夜晚,灯火闪烁,霓虹灯熙熙攘攘,衬得月亮和星星都黯淡起来。桥下的蓝河映着各色的灯光,长长短短的影子,明亮的色彩,斑驳了视线。
再次仰起头,咽下一口,高浓度的酒沿着喉咙迅速灼烧,有种毁灭般的快乐,下一秒却勾出心脏处所有浓重的苦涩。
人来人往。
灯火闪亮的都市。
物质装点的生活。
奢靡的气息。
浮光泡影。
她突然觉得可笑。
来往的人们身影匆匆,被夜色笼上的侧影显得虚幻渺茫,和她仿佛有几光年之遥。人们都很忙,忙着生活,忙着赚钱,忙着追求所谓理想的被包装过的欲望,没人会停下脚步看她一眼。呵,也只有她这么闲,竟然还有时间难过。
第三条生存准则,在这冷酷的世界,觥筹交错中皆是刀光剑影。没有人会不忍心伤害你,眼泪无法博得任何同情,它只会暴露你的孱弱和不堪一击,你必须变得坚强,直至钢筋铁骨,百毒不侵。
可却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在迷迷糊糊打电话给丹倪,听到电话那头她熟悉的带着睡意的声音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霓虹灯已经灭了一半,来往的人也少了许多,星星稀稀落落地在夜空里缀着。也不管丹倪睡没睡,就任性又自私地打了电话过去。
“丹倪。”
只叫了一声,两个字,却像是引爆了某种在心底积压许久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怎、怎么了?”电话那头的段丹倪显然是慌了神,睡意全无,焦急着问。
于是她就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管丹倪听懂没有。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早就醉得没什么意识,只是心里的痛苦要宣泄出来。
丹倪一直很安静地听她说,安静得让她怀疑丹倪是否还在听电话,直到她终于哭够了也说够了,电话那边才传来丹倪的声音:“你在哪?”
明明比她小了两岁,在那时还是个15岁孩子的丹倪,声音却格外沉着冷静。
那是谢星翼记忆里丹倪从没有过的样子,也是记忆里自己最后一次哭泣,到现在,近两年来不管因为什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段丹倪的玛莎拉蒂开到澜桥旁的时候,她正在桥上吐得一塌糊涂。本来酒量就不好,又一下喝了这么多。
当时是凌晨四点。
段丹倪站在她身后也不说话,看她吐得差不多了才上去递给她水和纸,然后把她拖上车带回自己家,第二天看她酒醒得差不多了才把她送回谢家。
于是就这么回了家。
一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