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仰从没有见过叶长官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极其复杂。
内疚，自责，还有一些慌张无措的脆弱。
她双手紧紧抓住床单，在她毫无血色的掌心攥得发皱，她情绪上的波动，好像是有一头巨大的蓝鲸在海下翻滚，海面艳阳高照，风平浪静，海下却被卷出一团又一团的漩涡，深不见底。
那样的纠结，
根本想不到是在杀伐果断的巾帼战神身上出现。
她非常犹豫。
脸上好像蒙着沾湿的纸巾，要层层往下揭，才能看到她的本来面目。
青龙医院外闪烁着飞鸟的羽翼，斑驳的叶影从窗的那边透过来，白色的床单显得五彩斑斓，吹拂着春天特有的勃勃生机。
叶葵倾躺在床头，短发枯槁，像是一座静美的雕塑，直到她把床单上的手松开，才让徐仰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泄了出来，那样厚重而浓烈。
仿佛是在一号别墅，她第一次见到徐仰并用脚阻拦他的时候。
她本可以照青龙规定杀了他，但不知怎的，却拉着他说了一大堆本不该说的，如此刻放开床单的手，忽而静谧，忽而热闹，忽然展现大千世界，忽而像那晚黑夜中的朗朗明月。
“我第一次见你，就有了私心。”
叶葵倾手指发颤，但语气出奇平静。
她看着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的徐仰，接着说：“青龙对金陵徐家之后，只有两个选择，加入青龙者，方可活命；不入者，用护明散使之悄无声息的死亡。”
明明只是二选一，叶葵倾却从中作出了第三个选择。
她是先教的徐仰，她人工干预了徐家金陵之后。
此刻徐仰没有打搅叶葵倾，在她面前，徐仰还没有当过真正的聆听者。
叶葵倾眼神中的光芒轻微却坚定：“你知道青龙殿，老师在那里把一切都传给了我，但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自己的选择……”
“从青龙殿中的众多天骄中脱颖而出，打败林苍绝，成为青龙战神，直至与李沧月对抗，这都是老师给我划分好的。”
“你知道我现在和你讲这些，并不是因为我有所不满，也不是我对老师有愤恨，我一直感激他，老师改变了我，我自己也想成为不弱于男子的巾帼战神，过程虽然万般残酷，但我走的是我自己的人生。”
徐仰点头，叶葵倾是毋庸置疑，当之无愧的英雄。
她永远是徐仰最敬佩的人。
叶葵倾目光注视着虚无的前方，喃喃开口道：“我想成为的就是巾帼战神，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天下女子的榜样，我想要证明男子能办得到的，我也能办到，但是你知道吗，其实我很迷茫，我发现了一个悖论。”
徐仰不解，他看着叶葵倾，想知道她的真正思考。
叶葵倾说道：“我发现，哪怕我到了这个地步，我的价值也是在男人的规则下划分的，我按部就班，他们就会称赞我巾帼不让须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就好像是一只狗，忠于主人才被叫好狗，但怎么‘忠于’呢？他们有一套自己划分的规则。”
“我凭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的选择呢？”
“上阵杀敌，没有感情，终生不嫁，奉守信条，这就是巾帼战神吗？我上阵杀敌，为国为民，但是生有热烈，藏有私心，这样就不配是巾帼战神吗？”
叶葵倾看着徐仰，似在拷问。
但在这些问题上，她其实并不需要徐仰的答案。
“其实细看，如果深着去了解一个人，又有谁是正常人？”
叶葵倾眸光发热，对他说道：“我就是喜欢你，第一眼看你就喜欢，我不想杀你，我就是要你活着。你加入青龙不会死，你不加入青龙，我也会想办法让你不要死。”
“总之，你看到的好些面貌，都是我装出来的。”
“什么护明散，非要你当青龙战神，都不是明确的界限，你统统可以不管，所有的底线，我能想办法为你跌破，这些规则别人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叶葵倾很是激动，面颊又重新泛起红润，带上了真正的光泽。
徐仰为之触动，赶忙抓住她的手，哽咽道：“你慢慢说。”
叶葵倾接着说道：“我喜欢你，于是我讨厌秦蒹葭，你喜欢她，于是我说她坏话。因为你，我讨厌所有姓秦的人，讨厌她那种小巧玲珑，长相幼小的女人。”
“我甚至讨厌巾帼战神的身份，与她有关的女人，我都讨厌，这个身份给我很重的包袱，让我不得不表现得很大度。”
“听到你和她结婚，我恨不得过去把她杀了才好，她还将喜帖给我，我一秒钟都不愿意她活在世上。”
叶葵倾如同小女孩一般哭诉，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通红的看着徐仰：“但我更恨自己，生来不是秦蒹葭。”
徐仰眼泪忽如发了疯一般往下掉，他抱着叶葵倾，感受到她体温正在急剧降低，连连说道：“你别说了，等华神医过来！”
叶葵倾瞳孔渐渐扩大，脸上的红润开始迅速褪去，变得苍白。
看着泪流满面的徐仰，叶葵倾问道：“徐仰，如果你能再选一次，你会选择我吗？”
徐仰泣不成声，哀求道：“你别说话了，你等华神医过来。”
叶葵倾伸手抓住徐仰的衣领，费劲地问道：“我要听你的实话，我一定要知道答案，你告诉我，你喜欢我，还……还是秦蒹葭！”
徐仰抱着她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叶葵倾忽然笑了：“你是不是看我快死了，所以才这么说？”
“没有，没有！”
“你和我一样，你也在装模作样，我们是同一种人，好，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叶葵倾垂下手臂，瞳孔放大，眼中的光芒彻底消散。
徐仰痛彻心扉。
“医生，医生！”
无数白大褂冲了进来。
但看到徐仰怀里安详入逝的叶葵倾，急剧消失的生命体征，化为一条直线的心电图，他们都不敢再逾越雷池一步。
把手放在身前，低下头，为死者默哀。
“都给我滚！”
徐仰情绪失控，当即一挥手，把所有医生都给摔了出去。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迅速从怀中取出酆都阎罗旗，杵在床边。
一道纯白的光影，被深不可测的酆都阎罗旗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