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睁眼,只见萧洵半蹲在我身旁,离我近在咫尺。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后,我立马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起来,以头抢地语气悲怆:“参见陛下。”
面前的人站起身,但并未让我免礼,而是对着身侧的柳公公说道:“柳福全,前几日朕批的内务府材料是什么来着。”
柳福全回道:“给昭鸾殿修缮藤椅纳凉。”
“奥~”他又说道:“那前几日使臣上贡的青提,分给了哪几个宫?”
“按照惯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宫中各两份,太后老人家如今没在宫中,所以没有分去,三妃宫中各一份,不过陛下有口谕让给德贵妃宫中多分一份。”
我头缩得跟鹌鹑一样,被萧洵拎起来的时候都不敢正眼看他。
“贵妃给你修缮了藤椅?嗯?还给你冰镇提子吃?”
我腿一软,下意识就想跪下。
奈何被他拎着,只能弱弱道:“臣妾有错,不知都是陛下的恩赐。”
“好了,你不要再逗她了。”
卿阿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连忙求助地看向她。
萧洵讪讪地放下我。
卿阿姊比他还要长几岁,虽然不知为何会入宫,但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相处不像夫妻,倒更像是姐弟,不管卿阿姊说什么,萧洵好像都会听一样。
“过几日陛下要去行宫避暑,我不喜远出,来问下你想不想去,若是想去,就由你代我伴驾。”卿阿姊上前捋了捋我后颈被萧洵抓皱的衣服,温柔地开口。
我看了眼萧洵,正巧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眼里仿佛有期待一般。
一时耳边有些燥热,说不清是什么缘由。
我低头小声道:“听卿阿姊的就行。”
10
宫中每年都会安排人随同萧洵前往行宫避暑,一般是一个宫殿一位嫔妃。
像一些主殿有嫔位高的人,那就是由主殿的那位去。
贵妃娘娘不去,我是她宫中唯一的嫔妃,便由我替她去。
一路马车晃晃悠悠,晃得我骨头都快散架的时候,终于到了行宫。
此次皇后娘娘和淑妃贤妃都有同行。
到了行宫,位高的嫔妃们选完住处才能轮到位份低的选。
分给我的是一间小阁楼,虽然地方小,但胜在清幽,阁楼后是一片竹林,晚间伴着沙沙竹叶声应该会睡得舒服。
同卿阿姊去了信后,青竹正给我布膳。
一筷子黄瓜还未进嘴,柳公公在门外喊了一声:“陛下驾到。”
本就舟车劳顿了好几日,此番拿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我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对着来人行礼。
“看来是朕来得不巧了。”
巧得很,行完礼,余光中瞥到柳公公抱着的一堆奏折,我又叹了口气。
“皇上用过膳了吗……”我话还未说完,青竹已经殷勤地给他添了一双筷子。
青竹这狗腿子。
萧洵看了我一眼,拿起筷子夹走我刚才放入碗中的黄瓜:“朕已经用过膳了,你这地儿清幽凉爽,朕过来批会儿奏折。”
我没记错的话,我住的地方离他的寝宫很远。
而行宫处处都清幽凉爽。
吃过饭,我认命地为他研墨。
无聊之际四处打量时,突然瞥到了他腰间的一个挂坠。
不是玉佩,倒更像是一枚桃核。
“陛下腰间的挂坠是……”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头也不抬,一边批奏折,一边回:“先前有一只馋猫给朕送了桃子,桃子很甜,朕见这桃核圆圆的,同她脸盘子一般小巧可爱,于是命人打成了吊坠。”
我默默研墨,耳根却有些发烫。
当时本只是试探性地送了那叠桃子,既有讨好之意,也有感激之情。
担心自己沉沦,只好一个劲在心里同自己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牵制我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若有一日江家倒了,我势必也会被抛弃。
尽管一个劲地给自己洗脑,最终研墨研着研着还是同他滚做了一处。
情到浓时,他吻着我的指尖,轻声呢喃:“如意,如意,如朕心意。”
11
到了行宫仍避免不了请安一事,对于萧洵到行宫第一晚就歇在了我的住处这件事,去给皇后请安时,一屋子的人看着我神色各异。
以往对我视而不见的淑妃倒是主动与我攀谈起来:“妹妹如今正得圣心,见这面色红润,想必不日四妃可就要齐全了。”
当着皇后的面说这种话,无异于是在拱火,我连忙跪下:“臣妾卑微,怎敢与娘娘们相提并论。”
坐她身旁的贤妃喝了口茶,淡淡道:“自己没本事就不要在那里风言风语。”
贤淑二妃向来不对付,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是惹得皇后娘娘心烦,没一会儿就遣散了所有人。
许是之前为难我时,曾被卿阿姊闹到萧洵跟前过,皇后娘娘这次倒也没有找我事。
回到住处后,柳公公派人送来了冰镇西瓜和葡萄,又同我说道:“下午陛下同世家公子们前往林中狩猎,陛下说娘娘要是有什么喜欢的,可转达奴才。”
我思索了片刻:“想要一只兔子。”
年幼时在庄子上捡到过一只小野兔,只是后来回到江家后,被人毒死了。
“好嘞,老奴转告皇上去。”
等到晚间时,柳福全果然给我送来了一只兔子。
只不过兔子是烤好的,还贴心地切了小块。
“陛下说昭美人嘴小,特地吩咐老奴切小块一点。”
我有些哭笑不得。
一连在行宫住了好几日,除了第一日萧洵来过我这,后面都是让柳福全送东西过来。
他自己并未过来。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歇在别的嫔妃处了,虽然有点小失落,但还是安慰自己,他贵为天子,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直到一日夜深,我半梦半醒间,突然察觉到有人上了我的床铺。
正欲呼喊青竹,那人不由分说地堵住了我的嘴。
挣扎间不知道碰到了何处,他闷哼出声,我这才认出他。
“陛下?”我有些错愕。
掌了灯,才看见他脸色有些苍白,黑色的罩衣下肩膀处似乎有水渍,但闻着味道应该是血。
我一边为他脱衣一边开口问:“陛下是去做檐下人了吗?”
他虽脸色苍白,闻言还是忍不住笑出声:“看来朕的如意真是睚眦必报呢。”
他肩上的伤不是很严重,看着像是箭矢划伤的,我深知有些事情不可多问,所以只是细心为他包扎好。
好在临行前,卿阿姊曾给我备上几瓶金疮药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算是派上了用场。
给萧洵包扎时,他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盯得我耳根都红透了,才凑上前吻了吻我的眉心。
“如意,朕有没有同你说过一件事……”他开口。
“什么事。”包扎完最后一圈,我为他轻轻系上一个结。
他却话头一转:“为何你包扎手法这么熟练?”
我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幼时总是受伤,就包扎习惯了。”
他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搂着我躺下了。
快要睡着时,我听见他低声对我说:“朕要同你说的是,朕第一次见到你,就在想,这是谁家小姑娘,怎么会生得又可怜又可爱。”
我喃喃道:“选秀的时候吗?”
等了许久,他才回:“还要更早一点。”
我才不信,除了选秀,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12
第二日醒来时,不出意外,萧洵早已离开。
只是他腰间那桃核吊坠落在了床上。
我将那吊坠收好,想着等有机会还给他。
但后面几日就再没见过他了。
这一趟行宫之旅并未持续多久,短短半月,一行人便又兴师动众地回宫了。
此行虽然我的位份未升,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来萧洵对我的宠爱。
珠宝首饰、锦衣华服流水般送进昭鸾殿里。
因着卿阿姊的庇护,倒也没人针对我。
许是天气热的缘故,皇后娘娘也懒得叫我撰抄经书。
我很是自在地过了一个夏日,萧洵也三番五次往我这边跑。
我们一起蹭卿阿姊宫中的冰块。
卿阿姊教我做女工时,他便在一旁批奏折,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这鸭子颜色略鲜艳了一些。”
卿阿姊捂嘴轻笑,我恼道:“这是鸳鸯!”
事后我将桃核吊坠放进绣好的荷包里,在夏日结束的时候送给了萧洵。
他虽嫌弃我的绣工,但第二日又见他宝贝地挂在腰间。
然后给我升了婕妤。
卿阿姊同我说:“阿洵很喜欢你呢。”
平日卿阿姊都是唤萧洵皇上,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她才会称呼他为阿洵,语气像是在说自己的幼弟一般。
这么想着,我也就这般问了。
卿阿姊沉默了很久,才同我讲起那一段过往。
卿阿姊的父亲曾是镇北大将军,她还有一个和陛下一样年纪的弟弟,那时候陛下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平日里喜欢同卿阿姊的弟弟一起玩。
当时的镇北将军是个很善良的人,在同敌军交战时,因不忍伤俘虏,被人以此为把柄,参他通敌叛国。
先帝虽知他是被冤枉的,但迫于无奈,只能收回将军的兵权,而此期间,朝中一些臣子捏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往将军头上扣。
将军骨头硬,一直不吭声,本来相信他的先帝慢慢起了疑心,直到有人参将军和五皇子萧洵走得近,可能有谋逆之心。
这最后的信任也土崩瓦解了。
就这样,先帝抄了将军满门,卿阿姊的弟弟也就是那个时候没的,萧洵想尽一切办法才保下卿阿姊。
直到萧洵登基,他悄悄给卿阿姊换了个身份。
为了照顾她,萧洵把她接进了宫,依旧当成自己姐姐那般。
讲完这一切,卿阿姊已不自觉红了眼眶。
我也没再提关于我四哥的事情。
13
我和四哥虽是一母同胞,他长我几岁,但因为母亲生我难产去世后,父亲一气之下将我送进了庄子,十岁以前我从未见过家里人,都是在庄子里自生自灭。
直到四哥找到我。
四哥性子温和,找到我时也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感叹一句“都这么大了。”
后来四哥不顾家里人反对把我接回了家,虽然在家里有时候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甚至会被欺负。
但只要四哥在家时,家里的仆从就不敢欺负我。
四哥得空还会教我读书认字,读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时,四哥会罕见地脸红一下。
被我指出后就会飞快地掩饰过去。
只是没过多久,听闻四哥突然染上恶疾,都来不及同我讲几句话,便去世了。
我那时懵懵懂懂,还不知死是什么。
四哥很聪慧,虽然是庶子,但却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四哥去世后,所有人都在骂我是灾星,出生克死母亲,回府克死亲兄。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几年,来了圣旨,姐姐们不想进宫,四哥留给我的书籍里,也写了一入宫门深似海。
于是我同父亲说,我也不想入宫,但父亲说,圣旨岂能违背。
14
在宫中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秋日,听闻前往西山礼佛的太后娘娘过几日要回来。
太后娘娘的寿辰是在中秋,宫中要为她举办寿宴。
卿阿姊准备寿礼的时候,突然问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犹豫了一下,胡乱说了个日子。
卿阿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准备太后的寿礼去了。
其实我的生辰和太后娘娘是同一天。
但我从未过过生辰,所以是哪天都无所谓。
太后娘娘回宫时,我同卿阿姊一同去接驾过,但接驾的人太多,我站在末尾,也未曾看清太后长什么样子。
卿阿姊也只是和我说,太后娘娘是个很和蔼的老人。
宫中办寿宴如火如荼,宫娥太监们忙得团团转,萧洵似乎也忙起来了,我足足一个月都未见到他。
青竹整日里唉声叹气:“小主恐怕是失宠了。”
见我不曾搭理过她,又会自言自语:“还好小主还有德贵妃,就算失宠了也不打紧。”
她不知道的是,卿阿姊这几日也不见我了,每每我去找她,红豆都说她在忙着给太后娘娘准备寿礼。
我只好失落而归,每日躺在藤椅上发呆。
头顶的树叶已经黄了一大半,在藤椅上躺半日,枯叶能掉我大半身。
太后寿辰,举国同庆,宫里有位分没位分的嫔妃都会参加寿宴。
寿宴我依旧坐得远远的,连卿阿姊和萧洵的脸都看得模糊,好不容易挨到寿宴结束,待上首的人离开后,我立马溜回了昭鸾殿。
15
青竹从寿宴开始就不见人影,这让我有些心慌。
昭鸾殿黑漆漆的,连烛火都未燃一盏。
我一边进殿点上烛火,一边唤着青竹。
点完最后一盏烛火,吹熄火折子时,一转身便撞进了一个怀里。
那人紧紧地抱着我,像是要将我揉进骨髓里一般。
我抬起头,是萧洵。
许久未见,感觉他都有些消瘦了。
“陛下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寿宴刚结束,按理他现在应该在太后宫里。
“怕赶不及。”他嗓音有些沙哑。
“赶不及什么?”
不待他回答,门口突然响起了卿阿姊温和的声音:
“怕赶不及给他心悦的人过生辰。”
卿阿姊笑着站在门口,旁边站着青竹和红豆。
青竹端着一碗长寿面快步走进来,眼里满是狡黠:“贵妃娘娘亲自做的长寿面,小主快来尝尝。”
我恍恍惚惚地走到桌边坐下,一口热乎的面还未送入口中,眼泪便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卿阿姊怎会知道我的生辰,我明明…”明明随便说了一个日子。
卿阿姊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不知道,但有的人知道呀。”
我看向萧洵,他却并不看我,而是对卿阿姊说道:“太后老人家许久未见你了,刚才传你过去。”
卿阿姊叹了口气:“你看,这就开始赶人了。”
她让红豆把端着的托盘给我,我这才看见托盘里的衣裙。
“这是娘娘亲手给您做的衣裙,前些日子没见您,就是想给您一个惊喜。”红豆解释道。
“卿阿姊…”我眼眶酸酸的,想说点什么却被她打断了:“好啦,生辰这么好的日子可不许哭,我就不打扰你俩了,有些人似乎还特意为你准备了惊喜。”
我看向萧洵,萧洵别开眼不看我,只是凶巴巴地说:“快吃面。”
吃完面,萧洵还要故作神秘地蒙着我的眼。
青竹扶着我往前走,我走得磕磕绊绊。
“你蒙着我的眼,我怎么走呀。”我嗔怪道。
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我惊呼一声。
萧洵竟是直接将我打横抱起。
旁边还站着青竹,我有些羞涩地将头埋进他怀里。
不知被他抱着走了多久,等他摘下蒙在我脸上的布条时,入眼的是大烨的京都。
满城的花灯,吆喝的小贩,繁华的街景尽收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萧洵带我来了城中最高的摘星台,可以俯瞰整个京都的高处。
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响声,我抬眼望去,是烟花。
烟花在空中炸开的那一瞬,萧洵凑近我的耳旁,低声说了句:
“生辰快乐,我的如意。”
16
按理升了婕妤,我可以自己住一个宫殿了。
但我和卿阿姊住习惯了,便也没有再搬宫殿。
天气逐渐转凉时,卿阿姊却病倒了。
本来只是轻微咳疾,直到一日我喂她喝粥之时,她突然吐血昏迷。
宫里一下子就乱作了一团。
太医在粥里验出一味毒。
那粥是我亲手熬制,皇后的人不由分说前往我房中搜查。
然后搜出了毒药,同粥里的是一样的。
一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
那日青竹身体不适,青叶陪同我去熬的粥,在皇后的严刑逼供下,青叶指认是我下的毒。
说我前几日与卿阿姊曾有争吵,许是我怀恨在心,所以才投毒。
但前几日我与阿姊争吵,是她嫌药苦不肯喝药,为了哄骗她喝药,我假意生气,与她争吵。
当时萧洵也在场。
我看向萧洵,他在人群中,脸色阴沉,却并未看我。
此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栽赃陷害,但无一人敢替我说话。
“给朕继续查!”
萧洵终于看向我,但他眼神明明灭灭,让人看不真切:“先将昭婕妤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他的语气很冷,冷到让我感觉胸口像什么东西突然被抽走了一样。
卿阿姊昏迷,无人替我撑腰,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当着一众嫔妃的面下旨将我禁足。
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看我求饶。
但我一声不吭,对他行了一礼后任由柳公公带走。
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说不难过是假的,我忧心卿阿姊的病,同时也心寒萧洵的所作所为。
原以为这段时日的相处,我与他之间会有一丝别样的情愫。
但我却忘了最初告诫自己的话:最是无情帝王家。
去了冷宫后,一向身体康健的我也病倒了。
整日昏昏沉沉,不消几日,人便瘦了一大圈。
青竹去为我请太医,但一时失势,人尽辱之。
太医未请到,却意外得知了卿阿姊性命垂危的消息。
我不顾一切从冷宫跑出,还未到昭鸾殿,就看见不远处卿阿姊宫中的小太监踉踉跄跄地跑出,神色悲戚地唱道:
“贵妃娘娘,薨了!”
所有人都跪下恸哭,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17
我做了一个十分冗长的梦。
像是梦,又像是回忆。
我梦见十岁那年四哥在庄子上找到我,他身边跟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姐姐和一个同他一般大的少年。
我浑身脏兮兮的,看见四哥有些畏缩想躲。
四哥却摸了摸我的脑袋,给了我一块糕点。
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糕点,一边打量着三人。
那个好看的姐姐细心地为我擦拭脏污的脸蛋,温柔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回答:“江如意。”
她说:“如意呀,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四哥和姐姐,还有那个少年,他们一起陪我在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那个少年长得很好看,他说他叫小五。
梦醒了,我睁开眼,我又回到了昭鸾殿。
坐在我身侧的是萧洵。
“卿阿姊呢?”我的嗓音有些沙哑,没有看萧洵,而是问着青竹。
青竹眼眶红红地站在一旁。
萧洵摸了摸我的头,他说:“如意,你要当娘亲了。”
我看向窗外,殿内的窗户正对着卿阿姊的宫殿。
此时她的宫殿门口已经挂满了皤布。
看着看着,我的眼泪便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
萧洵手忙脚乱地将我抱起,捂住我的眼。
他低声安慰道:“我和阿姊都知道不是你,但对不住如意,我们必须这样做。”
我脑子一片混乱,只是在他怀里无声流泪。
待我最好的卿阿姊,如同我亲姐姐一般的人。
永远地离开了我。
18
冬日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我升了妃位。
卿阿姊的死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先前指认我下毒的青叶事后在牢中又指认是皇后娘娘派她下毒栽赃给我,只是还未等人细细审供,青叶就被人发现死在了牢里。
皇后虽被禁足,奈何没有直接的证据,也只能禁足一段时间,萧洵收了她的凤印,以示惩戒。
听说萧洵在乾清宫大发雷霆,砸了许多东西。
但来到昭鸾殿时,却是温柔地为我按酸痛的腰。
不到一年,我从一个小小的采女,晋升为四妃之一。
父亲托人送来的信在案牍前堆成了小山,我一封也没有拆开看过。
自卿阿姊走后,我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连对着萧洵,我都很少开口说话。
他曾提出为我换个宫殿,搬出昭鸾殿。
我固执地摇了摇头,仿佛只要我还在这个宫里,卿阿姊就没有离开一样。
皇后被禁足,前朝那边也有些蠢蠢欲动。
听闻有部分朝臣,似与临北王暗中有来往。
父亲见送入宫的信没有回复,于是亲自来了我宫中。
“为何我传于娘娘的家书,娘娘一封也未曾回过?”
父亲还是同以前一样,心高气傲,上前便是质问。
我摸着肚子:“家书?本宫未曾收到。”
“娘娘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好歹还是江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娘娘不会不明白。”
父亲在我宫中并未待多久,临走时倒像是威胁一般:“娘娘行事若不想着些江家,那以后可就别怪老夫不留情面了。”
这话中底气十足,似乎并未觉得在宫中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妥。
待他走后,我总觉得有些心慌,于是拆开了案牍上堆着的一封封信。
最开始,信中父亲的语气还算温和,提及大哥近日接连不顺,临近冬日,边塞寇贼多次入城抢粮,大哥吃了好几次败仗,陛下在朝中隐约有问罪的趋势,希望我同陛下吹吹枕边风。
后续的信件,许是我没有回复的缘故,父亲的语气慢慢有些不耐烦。
又提及萧洵突然为大姐和临北王赐婚,要我揣度一下他的心思。
往后的信件,我没有再看下去。
19
萧洵来我宫中时,我同他说了父亲来我宫中一事。
他对于我主动开口同他讲话似乎很惊喜。
抱着我不肯撒手。
我无奈地推开他,他又乐呵呵地抱上来。
虽对卿阿姊的死有所介怀,但我已经失去卿阿姊,不能再失去萧洵了。
父亲今日的话里处处透露着不对劲。
我同萧洵讲时,萧洵只是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安慰:“这一切你都不要管,有我在。”
往后,随着我的月份慢慢大起来,萧洵干脆住在了我的宫里。
入宫的第二个春日来临时,皇后被解了禁足。
只是自皇后禁足起,萧洵就将后宫事宜全权交给了贤妃处理,皇后解禁,也并未下旨让贤妃归还凤印,皇后现下和禁足无异。
到五月时,我的肚子已经大得不行,走路都有些困难。
太医预测产期可能是在六月左右,青竹每日除了照料我,便是手中拿着布帛,为我腹中孩子缝制小衫。
萧洵偶尔兴趣来了,也会拿着针线跟着缝制两手。
但因为缝得太丑,被青竹默默抢回来了。
时间慢慢消磨着一切,每日感受着腹中胎儿的动作,我慢慢从卿阿姊离开的悲痛中走出来。
只是临近生产时,日日到我宫中点卯的萧洵突然不见了踪影。
一两日还好,接连四五日都不见人影。
晚间我刚用过膳,空气里的闷热让人无甚食欲,青竹寻了民间解暑秘方,为我熬了绿豆粥。
只是一碗绿豆粥还未喝完,外面突然一阵喧闹。
我正疑惑着往外看,萧洵身边的柳福全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我殿中,连带着一队暗卫:“青竹,护着你家娘娘,快跟咱家走!”
我一头雾水:“出什么事了?”
“左相和一些臣子拥立临北王,临北王反了!陛下让老奴先带您避一避。”
左相是皇后的父亲。
而临北王,前些日子父亲信中提到的赐婚给大姐的人。
临北王常居封地,除了一两千精兵,他哪来的兵将谋反?
除非朝中有兵符的人在相助。
“那陛下呢?”我焦急地问道。
“陛下身边有人,娘娘不必担心,只是现在宫中进了临北王的人,有些不大安全,所以陛下吩咐老奴带您离开。”
我虽担心萧洵,但此刻我留在宫中确实不大安全。
毕竟我腹中还怀有孩子,若是落入叛军手里,怕是会对萧洵不利。
我跟着柳福全在一众暗卫的掩护下离开了皇宫。
20
因为离开得匆忙,刚到宫外被安置下来,我的羊水就提前破了。
疼了整整一夜,但腹中孩子却迟迟不肯露头。
随行的稳婆急得团团转,我疼得有些恍惚,到后半夜的时候,似乎都出现了幻觉。
迷糊间仿佛看到了卿阿姊。
她温柔地为我擦去额间的汗,她说:“如意不怕,我在呢。”
等我醒来,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我生了一个女孩。
躺在萧洵怀里小小的一团。
他脸上还有伤,但抱着女儿的姿势小心翼翼,怕弄碎她一般。
见我醒来,他连忙将孩子递给青竹,坐到我身旁。
似乎是知道我想问什么一样,他开口:“都结束了,临北王伏诛,左相和皇后也都依法处置了。”
我犹豫了半天才问道:“是我大哥吗?”
萧洵沉默不言,只是将我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好好养身体就行。”
回宫后,萧洵让我给女儿起名字。
我想到生产那日恍惚间似乎见到了卿阿姊,于是我说:“就叫念卿吧。”
念卿一日日长大,到满月时,萧洵册封我为皇后。
册封礼结束,凤印送来那日,父亲求见了我。
前些时日,大哥同临北王谋反,父亲辞官,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但大哥和大姐都与临北王有关联。
大哥被赐死,临北王及其家眷被流放,刚同临北王新婚不久的大姐也要被流放。
大姐是父亲最喜欢的女儿,为了大姐,父亲求到了我跟前。
父亲苦苦哀求我:“那是你长姐啊,你帮帮她吧。”
我轻声回道:“圣旨岂能违背呢。”
21
慢慢地,随着临北王和左相倒台,一些陈年旧事被翻了出来。
萧洵为卿阿姊的父亲正了名,让他沉冤得雪。
又是一年中秋,太后老人家礼佛未归。
萧洵想为我举办生辰宴,但我并不是很喜欢热闹,所以拒绝了。
他和去年一样,带我去看了烟花,也笨手笨脚地给我煮了一碗长寿面。
味道不如卿阿姊做得好吃,但我还是全部吃完了。
安顿完念卿,晚间就寝时,萧洵突然递给我一封信。
信面是熟悉的字迹,写着:如意亲启。
我有些不可置信,一时不敢去接。
他将我揽入怀中,慢慢帮我拆开了信。
「如意,见字如面。
不知道阿洵何时才会将这信件给你,我叮嘱他在你生辰的时候给你,不管他有没有照做,卿阿姊还是要和你说声生辰快乐。
不出意外的话,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要怪阿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悄悄告诉你,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恐怕阿洵都不知道呢。
之前同你讲了一半的故事,现在我想都讲给你听。
我与你阿兄相识时,你阿兄还未找到你,我们在诗会上结识,相识相知,我倾慕他,他亦心悦于我,我与你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个小庄子上,同行的还有阿洵,那时你瘦瘦小小的,很惹人怜爱。
当时我与你阿兄已经互表心意,差一点我就可以成为你阿嫂,可以护着你。但天不遂人愿,左相和你父亲以及一众朝臣参我父亲通敌叛国。我父亲下狱,你阿兄当时只是一介书生,与家中大闹了一番后,自觉无颜对我,于是绝笔一封,服毒自尽。
我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大病了一场,直到阿洵登基,我才慢慢好转过来。
再然后,选秀那日,我见到了你。
那个庄子上瘦瘦小小的姑娘也来了宫里,但这宫中波云诡谲,我想护你,却有心无力,碍着你父亲,阿洵也不敢找你,足足晾了你五个月才召你侍寝,事后他像个孩子一般,跑来同我说,你很可爱,他很喜欢。
你和你阿兄很像,我还没有做好见你的准备,皇后善妒,为难于你,我实在坐不住,才去找了阿洵。
早在你阿兄离世时,我的心就死了一半,不要怪卿阿姊心狠,与阿洵筹划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将皇后一党除去,阿洵皇位坐稳,你安康无虞,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只有这样,我也才能毫无负担地去见你阿兄。
也希望你和阿洵能够好好的,年年岁岁长相守。」
一封信看完,我早已泪流满面。
萧洵轻柔地吻去我的眼泪,小声哄道:“有我在呢,往后我会替阿姊照顾你。”
我紧紧地抱住他,过去的一切,终于在这封信面前释怀。
信的末尾,卿阿姊写着:“如意如意,希望我的小如意,往后的日子都可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