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张月君被一声爆竹声惊醒，穿好了衣服出门去，发现林梦槐和唐蓬安也惺忪着眼睛，从隔壁的屋里钻出来。
三人索性一起朝着前面去，便见张啸玉笑得像个傻小子一样挑着爆竹，噼里啪啦地想着。
屠户夫妇捂着耳朵躲远，脸上笑得挤出褶子来。
“辞旧迎新，伯父伯母，福寿延年！”
林梦槐的嘴最甜，凑上去和张母偎着，吉利话就从嘴里钻出来。
倒是唐蓬安不那么自来熟，只是拿了几个香囊出来，挨个放在每个人的手中。
“我所有银钱不多，也拿不出什么贵重礼物，只带了这几个的香囊，里面放了一些明目醒神的草药，于身体有益……若觉得丑，放在枕边说着卧房里就好。”
张月君低头看了，那香囊确实制得不怎么好看，针脚拙劣，但胜在心意，她闻了陈应的，和她的味道并不相同，应当是很用心地因人而异地准备。
那边张啸玉和林梦槐也备了小礼物，简单直接，就是一人一份金子，女孩子的是小金珠的耳饰，张母的是一根顶带珍珠的金簪，男性都收了块约莫二三两的麟趾金。
“若不是月君，我家也发现不了江州那么多的钱叫人贪下，省下好多银子，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讲究，当是给大家招招财。”
大家受宠若惊地收了，羊临兴奋地摸着金子，他很少过手金子，真的稀罕的很。
陈应就算住在北地的时候，由于父母皆无亲眷，所以也不知道年节还要送礼，一时间有些慌乱。
见他又去摸耳朵，便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便轻轻用手肘碰了碰他。
“我与陈应也没备什么贵重礼物，便托朋友，在江洲最灵验的普化寺求了平安符，里面封了朱砂，请大师开光，寄望大家身体安康，心气和顺。”
羊临三人不懂中原的习俗，一时之间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便想着给大家唱个北地篝火会上，常用来祈愿长调。
三个壮硕男儿，唱起来别有一番阔远之意，倒也热了场子。
昨夜守岁，都睡得晚，这时候就算起来其实也已经不早了。
那边案板和面团拿出来，便围在一起包饺子，陈应已经将面揉好，馅是张母调的味道很香。
包着饺子又是一阵嬉闹，这个放些糖，那个放个铜钱，只等着谁有这好运气，将那特殊的饺子吃到了。
一派祥和喜乐，原本张月君在伯府也算被呵护着长大，但是规矩很多，原本总听着官眷们说着，平常人家多么粗鄙。
但是如今置身这种随意的“粗鄙”之中，竟然觉得松快又自在。
大伙笑着闹着，聊着一些平常不会聊的事情，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傍晚时分，灯火初上，一声声爆竹响后，巷子口很多人都朝着栾城中穿着的那天河道边靠近。
今夜有庙会，大家伙在街上看傩戏和来唱曲儿的角儿，还有吃食和不绝的灯火，大家伙都被林梦槐拉着出来。
人流汹涌，庙会上有些吵闹，但是没有人觉得心烦，都喜气盈盈地跟在后面。
人跟人地挤着，张月君左看右看，一不小心就放空了自己，什么也不想，不知不觉间就和大家走散了。
突然听见一声很熟悉的声音，她慢慢靠过去，只在人群之中包裹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唱腔清丽悠扬。
她忍不住驻足，不知不觉间就左右到人群挤的，慢慢靠近，便被后面熙攘的人群推到前面。
一曲唱罢，台下的人扔了绸花和红绡到台上，一时间没过台上人的叫面。
风轻轻飘下，顺着风落下来一个月白色的帕子，拂过她的面庞。又落在她的手心，料子柔软，边角上绣着一朵白色小花。
她猛地回神，朝着后台钻过去，一个清瘦的身影走过，她正要过去，却被人拦住。
“后面的角儿在卸头面，娘子还是不要进去了。”
她看着那走过去的人失神，又解释道。
“这是不是秋娘子的台子？我与秋娘子相识，真的是认错了吗？”
她轻声问，那拦她的人正要再拦，后面那个娘子转过身来，并不是她想的那张脸。
张月君不好意思地朝着人家笑笑，又转身走回街上，河面映着沿路的灯，行人如河水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她心绪迷茫却不小心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一抬头便是陈应那张舒朗的脸。
“是不是河灯好看，叫你一下子迷了眼？”
他在笑，身后是烟火。
“是你的眼睛太好看，河灯，远不及你的眼睛明亮。”
陈应被夸得心弦一动，克制着脸上的笑拉起她的腕子，一边转身朝着他来的方向返回去。
“我刚刚看见一个很好看的兔子灯，我觉得你一定喜欢。”
他的力气很大，但不并没有狠狠攥着她的手不管不顾，而是伸出伸出另外一个胳膊，将人都挡在她的外面。
再也没了那种被人推着走的感觉，被他牵着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走去。
兔子灯很好看，所以在陈应问她是不是很好看的时候，她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围了一圈的孩子，艳羡地看着那个兔子灯，又看着它被陈应买下，轻轻塞进她手里。
“老板说里面的做的灯，怎么晃都不会落。”
张月君攥着兔子灯，被小孩子看着，忽然有一种她获得了一个很了不得的月亮的感觉。
眉梢不自觉地溢上欣喜，眼睛盯着手上的兔子灯，抬得高高地轻轻晃动，里面的灯稳稳地在正中。
“真的诶！”
陈应也很开心地附和，然后将一边拿着的果子递给她。
“是吧，好厉害！我见你上次这个味道的多吃了几个，应该，是喜欢吃的。”
她看着他手里的果子，轻轻捏起一个，然后塞进嘴里咀嚼，然后亮着眼睛轻轻点头。
陈应将剩下的果子一点点细致地包起来，正要在她身边慢慢朝着前面走。
忽然感觉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抓住他的，两只手的指节交叉，之后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心头雀跃，转头看穿着桃色袄子，提着一直可爱兔子灯的她，感觉好像在水里捞起了天上的月亮。
“前面还有傩戏，可热闹。”
又转了许久才觉得累了，转着转着在桥下和大家汇合，每个人手头都多了些什么，就连不怎么打扮的唐蓬安脑袋上的布冠，都换成了一个玉簪。
虽然还是男儿的发髻，但是看着精神了许多。
年节邻里之间也相互拜访，吃食什么的也都丰富，忽觉须臾之间，原本还觉得很长的七天的休沐，就像指尖沙一样溜过去了。
转眼已经是是初七，林梦槐也回到江州其他的县里查庄子，张啸玉几陈应一行，也都要离开栾城，南下而去了。
张母泪眼，到城外去送她的两个孩儿，身上衣衫崭新，头上金簪在太阳之下泛着光亮，眼中泪涔涔。
“儿啊！……照顾好自己。”
她只喊出一句，嘴唇不自主地颤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含君已经走出去许久，身上只背了一个轻飘飘的包袱，却觉得背上万斤重。
这个年节，他朝夕伴着年迈父母，心中悔愧万分。
可他要走，只有走了，才是万全地保住了爹娘了妹妹。
还儿庄上也挂了两个湛红的灯笼，给他挑了一个山南水北的好地方挖了坑。
姜婆婆拎了一口阔刀站在坑边，等着他来。
他跪在坟前，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布老虎，摸了又摸，最后闭上眼睛。
布老虎和他的身躯一起落在坑中，层层黄土埋住他的身体，一边的布老虎和他葬在一起。
没打算给他立碑，但是张月君手上抓了一把，从各家要来的花草种子，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只知道都是些很皮实的，明年春日里，多少都会长出来。
“走吧，以后死在你面前的人，会很多。”
陈应一把将豁儿捞过来，拍拍他后面带的不多的行囊，问他。
“我不怕，刀刃向前，我身后有很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