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看来并无恶意,整个寨子和张月君所想也一直有所不同,在一直以来,盐帮给她的印象,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占山为王,从不姑息人命。
她微微抬头,摩挲着刚刚递上来的茶碗。
“夫人,想让我看见什么?”
那妇人好像被逗乐了,她走下来,做到张月君的身边。
“我们这寨子,名叫还儿庄,日日都盼着儿郎在外回得来,来日有人出得去。如今你看,山中尽老弱,若你夫君那小友再逼下去,我们真的就要扎脖子了。”
张月君心中疑惑,按理来说私贩食盐,获利颇丰,本不至于落拓至此,而且这寨子被打压至此,外面却仍有私盐猖獗。
莫非,她们另有途径,只是佯装无力抵抗,乱人耳目?
思及此,又想这夫人看着和善,便出言将其中因果点破。
“我只是一届妇人,并不能帮上夫人什么,更何况,您这,本就是不法之事,就算是张小将军不来,他日还会有别人来。”
那妇人将那茶杯里的茶水自己饮尽,才又在同一壶里倒出来给张月君。
“所以我只是想和张小将军好好谈谈。”
那茶碗里茶水下面是清晰的茶渣,张月君撇了撇喝下去,润了润喉,听那妇人继续言道。
“听说你夫君爱惜你,又与张小将军有些私交,应该会来赎你吧。”
果然,话音未落,就听见寨子外头传来嘈杂之声,那个提这豁口刀刃的小孩赶进来。
“姜婆婆,有人摸到这里来了,他们功夫太好,我们拦不住。”
姜婆婆拿了刚刚的绳索,将人重新绑住,塞进一开始她走出来的那个里间。
“几人?”
“一人。”
张月君听了心头一紧,一人?怎么会,她明明是告诉他准备万全才来。
她是在没有记号的地方留了痕迹,并不至于在山里兜圈子。
但就算是昨夜赶着送信,今晨张啸玉也刚收到信。
这时候赶上来,定是看见信便来了。
她倚在那隔间的薄墙上,转过身耳朵尽量靠着外头,好来了人听得清楚些。
却乍然发现身后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她手脚被绑住,只能挣扎着双脚跳起来去看。
这人十分眼熟,她检查之后,竟发现这人是张啸玉身边的随侍,肩膀上有一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处理过了。
“当家的,你既要与我谈,又何必绑了人来要挟我,我们约了山下找处僻静地方,照样谈得。”
是张啸玉的声音,张月君急忙凑到墙边细细听。
“将军可知,山下谈,你我容易叫旁人一起掀了,都回不来。”
张月君闻言,心中疑惑,旁人?
不仅张月君,就连张啸玉也惊异非常。
“让张小将军盯我这处靶子,真正的盐蠹还不在我这小庙,将军灭了我还儿庄,回京复命,我敢说不用两年,盐祸必再起。”
姜婆婆说的是事实,之前就有人被派来清剿盐帮,治一治这私盐猖獗,侵蚀国本之事。
可每次都如同割草,一朝除尽,过些时日又风吹又生。
张啸玉一直以为,是盐帮狡兔三窟,所以这回才想着死死盯住,一网打尽,可他明明看住了还儿庄。
还是起了冲突,那些人虽然武器服饰各异,但却武艺不弱,还伤了他自小长大的随侍何桑,何桑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不止你们一个盐帮?”
张啸玉问道,却不想被姜婆婆否了。
“非也,若说盐帮,自然只我们还儿庄一家,但觊觎盐之暴利者另有其人。”
姜婆婆拿出还儿庄的账簿,张啸玉翻开,里面所卖私盐,大多价格远低于市场价,而且数额零散,不像是和商户勾结,大额卖出的样子。
“我还儿庄私煮海盐,是不对,但盐价太高,城中有钱的人家还好,住在乡野的民户又如何?她们去镇中买盐,本就路远,盐价再涨……”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张啸玉自然明白。
盐价再涨,百姓只会买不起价格昂贵的盐,更频繁地购买私盐。
还儿庄的盐价很低,数额零散,应当是走街串巷,在民主之中贩卖的,虽有薄利,但也就是养活庄子上下的人罢了。
“那城中盐是怎么一回事?婆婆可知道?”
张啸玉的语气明显客气起来,便询问道。
“盐引是官中放下来的,放了盐引方能支盐,为了支盐,商户会与官中的老爷私下交易,这盐走的是明账,但盐应当不是一批,甚至有些盐,会买到更远的地方。”
姜婆婆见他想明白其中关键,便细细解释起来。
“我们劫张娘子,听那秀才说遇见盐帮与商户交易,那并不是我们的人。张小将军在渠安,却只端出那几家卖盐的商户,找不到真正盐的来源,自然无法控制。”
她将隔间的门打开,引张啸玉进去,本是想带他去看那躺在床上的何桑。
可张啸玉见张月君被绑在地上,急忙上前将绑她的绳索划开,一把提起来。
那急切担心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担心朋友的妻子。
姜婆婆本来说完了想说之事,便已经打算放了张月君,自然由他去,可见他如此着急旁人的妻子,还是觉得诧异。
“张小将军。”
姜婆婆咳嗽了一声,张啸玉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
尴尬地收回手,顺着姜婆婆的手看过去。
“我们的人在渠安的村子里看见了你们互搏,那些人训练有素,我们的人不敢上前,带那些人散去,便发觉这孩子活着,便将这孩子捡了回来。”
“这是他肩上取出的箭头。”
姜婆婆将一边棉布包着的一个东西打开。
里面露出一个一个擦洗干净的箭头来。
“寸金凿子,这重量,是军中制的。”
张啸玉常年在军中,一经手便知道,但宁国军中制造箭矢,并不实名,且弓箭一类,数量远不及刀剑甲胄一类数量精确。
这很能说明,这私盐贩卖,应当已经不单单是民间私售,而是有官中贪墨的因素在了。
中间还涉及军中之事,就很难保证张啸玉身边有没有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