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临三人已经几乎能用好官话了,虽然还有一点北地口音,却并不影响他们和旁人交流,所以陈应便打算带着他们一同回去。
一路上陈应都在犹豫到底怎么和她说,到中间的官驿,张月君先忍不住将他堵在房中问他。
“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说,吭吭嗤嗤地一路了。”
陈应被堵在屋里,手上端着茶盏,心虚地喝下茶水。
“是……张家兄长,之前刺伤张啸玉的人,是他。”
陈应小心地看着观察这张月君的情绪,却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也不算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那天姜婆婆既然说清楚了还儿庄不伤人命,便知道那天洪叔和那人的交易极有可能,只是求人在乡里,给盐帮之人放行。
张含君说的矛头又都朝着还儿庄引,若不是张家姑母叫姜婆婆诱住,还不知道狗秀才和张含君说的不是一个人来的。
那天还想着叫她死,恐怕不只是那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怕她连累张啸玉,多半就是怕他们通过姜婆婆知道什么。
她正想着,那边陈应将张啸玉留的信说与她。
“敏言将他关在姜婆婆,对外称已经正法,但是还没处置,他打算,回去好好问问你。”
他将张啸玉写在信中的事说与她,张月君只是坐在桌边沉默了一会。
“贪心罢了。我与他不熟,只是可怜爹娘年迈,他竟一点不心疼。”
想到那狗秀才,张月君一时间恍惚,有点怀疑是不是张屠户家,有这种不顾自家人死活的根苗,倒是张屠户夫妇实在是格格不入。
良善又有底线,不像是一家的。
“你莫担心,岳家于我们有恩,我以后当亲儿子孝顺他们。”
陈应这才松快些,后面的路上和羊临,杨顺康几人也有了话说,不那么拘着了。
但他还忍不住,时不时抽出心神,去看看张月君如何了。
明湘给配了一架马车,车里面铺的软软的,坐起来比还算舒适,里面备了果子茶食,还有一些书卷,妥帖至极。
早上刚上路,马行的速度并不快,羊临几个一边慢悠悠地架马,一边聊着。
不知道陈应又是第几回悄悄回头看张月君,忽然转身看见她的脸露出来,将马车前的帘子掀在一边,青葱一样的手指压着深色的帘子,格外鲜明。
姜黄色的披风,衬得她的小脸亮堂堂的,略有些丰满的嘴唇翕合,喊出一句话来。
“陈应,带我骑马!”
“诶!”
见她叫他,他比马儿还听话,直接控着马儿靠过去,张月君也不下车,便踩着车架被陈应一把捞上马。
“快一点!”
陈应将她的手从披风里掏出来,抓在马缰上,有用他的手包住。
马儿越跑越快,一点点将后面的一行人拉下,耳边风声作响,陈应的手很热,胸口宽阔,将她包在里面,除了脸上有风,整个人像是被裹在暖炉里。
渐渐暖到心里去。
“陈应!”
风声有些大,她的声音太小,陈应有点听不清楚。
“啊?你说什么?”
他控着马慢慢慢停下来,低头将耳朵凑到她近前。
张月君侧头便看见他放大的侧颜,她微微扭过身,鬼使神差地摸上他的颊,将唇凑了上去。
陈应感觉自己的脸上,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沾了上来,然后后知后觉到那搔人心魂的鼻息。
霎时间心跳如擂鼓,身子一时间失了平衡,往后一错,张月君正要扶他,却更让他慌乱,愣愣地跌下马去。
“你……”
张月君看他的样子,慌乱脸红,很容易就看出他的喜欢,平常也是,餐餐饭饭,都叫她看在眼里,坦荡又自然,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他有多喜欢她。
她有时也会有几分心动,毕竟温柔体贴的照料,放在明路上的爱意,大概没人不会感动。
那明湘呢,他悄悄做那么多。是不是他如果像陈应一样,一件一件摆在她面前,她也会对明湘心动,甚至放下手头现在做的……
似乎不能,她还不想隐于江湖之远,做不到为了一个人,舍下自己想做的事。
明湘若是被她轻轻吻了,应该也不会是这情状,会是什么样呢?
她思绪飘远,又被陈应拉回来。
“你刚刚……”
她坐在马上,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脸颊。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亲近一下,似乎,也不赖。”
陈应从前觉得自己的脸皮极厚,可是现在却感觉烫得像烧红了的烙铁似的。
他摸了摸脸。听见后面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翻身上马。
小心拘谨地将人拢进怀里,然后轻轻应好。
等着身后的人不远不近地追上来,他也不想把怀里的人放回马车上。
马慢慢走,风慢慢吹,陈应心口热闹得像有人在里面打铁花,怀中人的一点发香都能在他脑子里炸开烟花。
但张月君却有些出神,开始想怎么痛骂那搁在姜婆婆那的蠢物,或者怎么尽力保下他,或者保不下怎么安慰着爹娘。
按着她之前的性子,一瞬间的犹豫都不会有,就将人送去铡了。
可现在,爹娘之恩,她还是敬的。
还是莫瞒着,应当交给老两口自己决定。
张月君想着,前边就隐隐看见了栾城的城门,有三五个人影在门前等。
张啸玉和小军医也在。
因为还有羊临和杨氏叔侄,所以不便说,便先在春华巷后身那个大些的院子里吃些酒。
“冬寒天冷,茴香酒温肝暖胃,散寒止痛,最合适不过。”
唐蓬安将自己带来的酒一一给大家伙斟上,便笑呵呵地坐回去。
张母可喜欢她,因为张啸玉总照看张家,来时便叫唐蓬安给二老诊脉,连着受了张月君所托的杨宏盛也能沾上些光。
是以她在张家这宅子里,是个人缘好极了的丫头。
“这孩子,快吃,这可是我亲自下厨烧的,你伯父年轻时,一顿可以吃下好大一碗,都说好吃。”
张母夹了一块香润的五花肉递到她碗里,越看她越喜欢。
“今天真是热闹啊,再过几日,便是年节,也要更热闹地聚一聚才好,含君应当也就结了手上差事,我们家,就团圆了.”
张母言罢,张啸玉四人都身子一僵,倒是唐蓬安知情却还笑着与张母说话。
“伯母也要好好保养身子,我们岁岁于此,陪您守岁迎新。”
说来也巧这屋子里的小一辈,不是母亲亡故,便是相隔万里相见不得。
张母抬起手上的茴香酒,微微举起来。
“拿我老妇人,便顶上一回,何时你们还在我这,便做你们的母亲,给你们做一顿肉来吃,我张家门,给你们开着,累了到家里歇歇脚,还要好好谢谢你们肯陪陪我这么个老妪。”
一时间都举起酒杯来,一口茴香酒揉暖了肠胃。
陈应悄悄小心地在桌下,用自己的手指勾住张月君的。
被勾住了手指,她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便反手将他的手指扣住,又被他暖和的掌心轻轻烫了一下。
心里头乐得不行,面上却只是弯了眉角,眼睛里全是她。
她有些不自在的四处看去,却见敏言那厮却眼睛时不时往唐蓬安身上瞟。
“蓬安可有婚约?你见过我家含君,你觉得如何?”
张母的眼睛笑得不见,攥着唐蓬安的手,喜欢极了。
那边张啸玉可快便替唐蓬安接过去。
“蓬安年纪尚小,有想悬壶济世,还未有嫁人的心思,伯母,蓬安可是我妹子,我还要好好护她自在几年,军中事还没完,还早些。”
张月君眉毛挑挑,视线在两人身上逛了又逛,然后饶有兴致地夹起一块冬笋塞进嘴里。
嗯……有滋味,倒是,这小军医好像不怎么有心思。
这事落在旁人身上,总要比落在自己身上有趣很多,爱看。
看了一眼身边还在暗自开心的陈应,她又夹了一口塞进嘴里,轻轻摇头,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