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嬷嬷讶异地看了一眼李思仪,有点儿不解地说:“夫人,您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们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路,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没有人逼迫她们,若是没有老夫人出现,她们或许命运更加悲惨绝望。如今她们虽然没有子嗣,却在王家锦衣玉食,也有几十个奴仆唯她们马首是瞻,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呀!”
呃——
好吧,李思仪这会儿意识到,她还是太不了解这个时代了。
“如果非要说恨,老奴反而认为,她们只会痛恨自己出身不好。但凡是好人家,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给人家做妾。就算是日子不算太富裕,只要可以温饱糊口,还是愿意让自己的闺女嫁个略微殷实的人家。”魏嬷嬷说的是肺腑之言,也是在剖析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
有一股子冲动萦绕心头。
李思仪总觉得,她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或者也可以称之为‘野心’,但是她暂时有点儿迷茫,没什么头绪。
不过已经在心里头留下了印迹,他日再遇到这样的想法,她必定会紧紧地抓住,并付诸行动。
“嬷嬷,我清楚了,您继续说另外两位姨娘吧!”李思仪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回来,关注起了其余两位滕妾。
“第二位是袁冬夏滕妾,她属于才貌双全的女子,颇有一些才气和灵气,长得也是老爷喜欢的类型。袁冬夏的娘家子嗣单薄,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就只得了她一个女儿。袁姨娘的爹是秀才郎,在前去府城赶考途中,被一名大户人家的千金瞧上了。”
“嬷嬷,您确定?”李思仪眉心一跳,她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这怎么如此熟悉?
火儿笑嘻嘻地说:“主人,火儿也感觉熟悉,当初男主人不就是这样被别人家的姑娘瞧上了么?”
呵呵,原来是感同身受啊。
李思仪有点儿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嬷嬷,您继续说吧,我有什么疑问,会等您说完了一并问您。”
“那老奴继续说了。”魏嬷嬷真的是有点儿激动,拿到详细资料的时候,她自己也以为看错了。
顿了一下,她喝口香烛特地给熬出的冰糖雪梨汁,这才继续说:“在袁姨娘父亲高中举人的时候,那户人家的家丁榜下捉婿,不顾人家嘶吼着已有妻室和孩子,强行把人给掳进了府中。夫人您应该也听闻,读书之人有傲骨,那位袁举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羞辱和憋屈?”
“他趁着家丁们不注意的时候,从后角门逃跑,结果身子还没有养好呢,没有跑几步,就被追上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好言相劝,结果被那群粗鄙的家丁羞辱了一番,气血翻涌,登时跳了湍急的湖水,一命呜呼了!等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泡得不成人样了。”
“那户人家自然是不肯承认错误,只推出了几名家丁做替死鬼,还照常给自家千金寻了个如意郎君。而袁家本就等着袁举人回村,却只等来了他的死讯。本就家徒四壁,袁夫人也是缠绵病榻多年,听闻夫君高中却意外落水溺亡,一口气没上来,也活活气死了。”
“袁姨娘直接成了孤儿,叔伯婶子们不愿意接手她这个烫手山芋,谁让她知书达理长得漂亮,又不愿意嫁给庄稼汉子呢?拖着年纪大了,村子里泼皮无赖总喜欢爬墙兹扰她,她不堪其烦,且村子里风言风语,只好厚着脸皮投奔了当初的老夫人。”
原来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李思仪听了袁冬夏的事情,她就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和这位袁姨娘之间绝对不会相处很愉快。
第六感一向很准确,所以李思仪对于袁姨娘的事情,自然就多了几分的重视。
魏嬷嬷抿唇继续道:“袁姨娘的父亲和老太爷是曾经的同窗挚友,听闻同窗的噩耗,他非常的怜惜袁姨娘,便命人安排她住在了王家一处院落。原本老夫人就在为老爷挑滕妾,见了几次袁姑娘,发现她颇有才气却一点也不清高自傲,且奴大欺主,她也并没有因寄人篱下而隐忍,反倒是有一些手腕。”
李思仪微微地颔首,所以说,老夫人当初之所以挑选三位滕妾掌家,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么最后一位朱静秋姨娘,必定是不缺银子的主了。
也只有这样的三个人,才能够旗鼓相当,相互制约却又相互合作,才能够维持王家正常的运转。
啧啧,不得不说,老夫人还真的是深谋远虑。
“不,夫人可能想不到,老夫人虽然很喜欢袁姨娘,却不赞同她为老爷滕妾。只因为她太完美了,反而让老夫人心有忌惮。不过老夫人要给老爷选滕妾,在王家早就引起了轰动,原本的老爷姨娘们,一个个人人自危,自然是也有浑水摸鱼之辈。”
“有几个看好的良家姑娘,被那些姨娘下毒手,不是瞎了眼就是瘸了腿,而袁姨娘被殃及池鱼,误喝了绝嗣汤。原本老太爷做主,已经给寻了一门亲事,那人是刚中了进士的一名青年,家境殷实且温润如意,和袁姨娘可以说是一对璧人。”
李思仪懂了。
那位进士条件这么好,毕竟不可能再要一个不能生养的正室夫人。
于是,袁姨娘就这样成了王老爷滕妾之一了。
魏嬷嬷抿唇,眼睛里满满的疑惑,不过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引导李思仪去想:“夫人你觉得,袁姨娘真的无辜吗?”
听着很无辜,但李思仪觉得吧,她才学手段不缺,不可能这么容易中招。
且中招的时机太过巧合,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但她已经相看了一名进士,条件也不错,除了家族不如王家这么风光,别的可以说秒杀王老爷也不为过。
“此事和我们没关系,不过我会小心这位袁姨娘,嬷嬷继续说吧。”李思仪很快就挣脱出了固有的思维,不管袁姨娘顺水推舟,亦或是图谋不轨,她都已经得偿所愿了。
如今王老爷已经被架空,而她即将进府,中馈管家之权必定要归还她之手。
届时袁姨娘有什么阴谋和筹谋,必定会寻机会出手。
就怕她不出手,找不到错漏,只要肯出手,李思仪不带怕的。
“不论老太爷和老夫人怎么追查,都和袁姨娘没有关系,那个时候,其实老夫人本身就对袁姨娘起了疑窦之心。一个人再是完美无缺,终归只是凡夫俗子,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知道老夫人最后到底发现了什么,袁姨娘自打成了滕妾,便一直安分守己,一点也不掐尖。”
魏嬷嬷眯着眼睛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奴还是倾向于,老夫人当初查到了蛛丝马迹,只是碍于一些原因,没有拆穿袁姨娘。如今老太爷和老夫人早就殁了,袁姨娘管家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否又滋生了野心。夫人,听老奴一句劝,万万要小心谨慎啊!”
“嬷嬷且放心,袁姨娘我会警惕忌惮她,不过表面的风平浪静,我也会做好。”李思仪微微地颔首,看起来,她需要让鸾棋和鸾画去仔细地追查一番袁姨娘,最好,把当初和袁姨娘险些订亲了的那位进士也给查一下。
总觉得,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古怪。
且,还有一股子满满的奸情气息。
“最后一位朱静秋姨娘,从小锦衣玉食,她在家中排行第八。朱家所在的湘泠府虽然不如江南府那么富庶,却也相差不多。朱家在当地也是有名的富户,只是朱姨娘是庶出,婚事被善妒的主母拿捏。恰逢其嫡兄迷上了叶子牌,把大半家财给输了,朱夫人便撺掇着朱老爷把庶女们纷纷送给了一些达官贵人,好将家财给要回来。”
“朱姨娘很不幸,她长得太过艳丽,被一名肥肠满脑足以做她祖父的四品同知瞧上了。适逢老太爷在湘泠府办差事,随侍的有一位太姨娘,刚好和朱家是表亲。朱姨娘立刻哭求那位太姨娘救命,老太爷便将其救了下来,并帮着查清楚她嫡兄是被人蒙骗了。”
“家财被追讨回来了,朱老爷自以为可以攀附王家,便将朱姨娘送给了老太爷。老太爷那时候修身养性,很早就不收人了,便顺水推舟做主把朱姨娘给了王老爷。老夫人得知朱姨娘的娘家后,也询问了她的意思,朱姨娘也是个狠人,竟自愿喝了绝嗣汤。”
“朱家很重视这门亲事,哪怕女儿给人做妾,也十里红妆,给了近一般的家产做嫁妆。而这位朱姨娘也最是讲究,吃穿用住都用最好的,自己本身嫁妆丰厚,也很有底气。如此,三位滕妾各有千秋,且共同掌管中馈,便一直持续了十多年。”
李思仪一脸的若有所思,真想不到,王家上一辈就有点儿硝烟弥漫了。
想来,她后日和玉郎回王家,迎接他们的必定是不小的挑战。
“嬷嬷,咱们李府还要留人看管着,依您所见,后日我该带谁去王家呢?”李思仪换了个姿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嗯,这个时节的冷梅,实在是太好闻了。
“这要看夫人您暂时住在王家,迟早是要搬出来,还是决定一直住在王家了。”魏嬷嬷同样喝了一口水果花茶,笑得很是清浅地说:“夫人,您可要考虑清楚了再决定。王家是世家大族,哪怕姑爷的父亲没能继承老太爷的手腕还有抱负,家族底蕴搁在那里,任谁也不敢轻视。”
所以,留在王家,利大于弊。
且,她家玉郎原本就是嫡出公子,为何要便宜了那群庶出子嗣?
大嵩国的律法也明明白白规定了,就算是分家,祖母和自己母亲的嫁妆是全部要给玉郎继承。
至于王家整个的家产,玉郎这个嫡子可以继承八成,剩下的两成拿出来,庶子们均分。
“嬷嬷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决定,那就不要打趣我了。”李思仪起身,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梅花,这个时节,梅花傲立枝头,真的是别有一番韵味。
“那老奴就托大,帮夫人您安排了。”魏嬷嬷觉得李思仪就是天资聪颖,还拥有一颗水晶心,不管什么事情,她都心里头清楚敞亮。
“那就劳烦嬷嬷您啦!”李思仪转眸一笑,她本就长得倾城之姿,这会儿发自内心笑出来,那真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啊。
魏嬷嬷在宫里头伺候过,见过多少宫妃?
一个赛一个漂亮夺目,但是都不如李思仪让她惊艳。
有时候魏嬷嬷也会想,李思仪明明是农户人家的女儿,却出落地如此出色,着实百年一遇。
第三日早晨,李思仪按照往常一样起床,和王惊风一同用了早膳,王家那边已经派人前来亲自帮着搬家了。
为首的是之前那个被王惊风踹了一脚的刘管家,后面还有一些粗使婆子丫头,带着他们的是李思仪打过交道的霍嬷嬷。
想不到霍子冉得了消息,竟也带了自己的护院和小厮来帮忙了。
搬家闹出的声势还挺大。
市井小民们扎堆看热闹,王家的管事们一个个也露出了欢迎之态,就连一向跑出去风花雪月的王老爷,竟然也破天荒待在了家中。
他干咳一声,摆足了父亲长辈的姿态,对王惊风和李思仪说:“既然你们俩都成亲了,为父也只好赞同这门亲事了。只玉郎这孩子是我王家唯一的嫡子,是不能够入赘,玉郎媳妇,你可有异议?”
王夫人像个吉祥物一样,维持着一抹端庄秀雅的微笑,手中拿着帕子,一副一切都听自己夫君的贤良模样。
但是对于李思仪来说,见过了她那张牙舞爪,愚蠢不自知的丑态,只会觉得惺惺作态,太矫揉造作了些。
倒是曾经的碎玉县主王怜惜,这会儿雍容华贵,面上漾着一抹甜腻腻的浅笑,看着过得倒是滋润。
对上了李思仪的眼神,她竟然抿唇浅浅一笑,便摸了摸圆滚滚的大肚子说:“爹爹,您说话归说话,兄长和嫂嫂看着也有些累了,让人给他们看座吧!”
呃——
李思仪惊愕地看着王怜惜,她们之间可是有嫌隙,这厮不会得了健忘症吧?
还有,她肚子里的娃,应该是王玥的遗腹子。
“呵呵,怜惜说的是,是爹爹没有考虑周到。”没有想到,原本对着他们严肃脸的王老爷,在听了王怜惜的话之后,竟然立刻温柔下来,还宠溺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而后看向李思仪他们的时候,再次冷冷地说:“来人,给玉郎和他媳妇看座!”
“哟,老爷可真是的!玉哥儿和他媳妇可是咱们王家下一任家主和主母,您不想着心疼,还需要玥哥儿的媳妇提醒。”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美妇人娇滴滴一笑,娇嗔了一声道:“哎呀,对不住啊沐妹妹,我不是故意提起玥哥儿,伤你的心。”
“沐妹妹不会在意,朱姐姐这么说,也是想要赞一声,玥哥儿自己一事无成,却好运娶了个好媳妇罢了。”另外一名花枝招展,甚至身上的服饰都无限接近于正室的规制的姨太太接过话茬道。
“杜姨娘,你今儿个的穿着就失了分寸,这会儿又目无尊长胡乱挑唆朱姨娘和沐姨娘,是何居心?”一名穿着翠绿色对襟袄子的清秀佳人,清丽的嗓音道。
这声音真的是人如其人,让人如沐春风。
李思仪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测,此人,怕应该就是那位袁姨娘了。
她和那位朱姨娘坐在一起,那么,另外一位就应该是方姨娘。
啧啧——
三个掌管中馈的滕妾,这是第一次正经的会面了。
“哟,袁姐姐今儿个怎么就上了火气?往常可没见您这么有威风,莫不是大公子和少夫人搬回来了,中馈即将交还给少夫人,三位姐姐心里头不得劲?”杜姨娘才不惧怕她们呢,只掩唇窃笑了一笑,便继续一脸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吐出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李思仪挑眉,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
倒是王怜惜呵呵一笑说:“爹爹您看,几位姨娘还真的是按耐不住。这嫂嫂既然进了门,中馈自然是要交由她来掌管,这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怎么到了姨娘们嘴巴里,就成了嫂嫂要夺中馈掌家之权了呢!”
李思仪还真的是想不明白,王怜惜吃错药了不成?
竟然主动帮她索要中馈,这是筹谋什么呢?
且,她怎么感觉,这王怜惜和她公爹之间,有那么点儿粉红泡泡的氛围?
一定是她眼花了!
“县主可真真是信口开河!”方姨娘没忍住,绵里藏针地反驳说:“您仗着有公爹疼宠,却也不能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毕竟,我们也是你半个长辈。”
“这位姨娘说得在理,半个长辈也只是好听了,咱们大嵩国律法规定了,妾通买卖,纵然有滕妾,却也一律在通买卖的范畴。”李思仪笑得很浓郁,声音不高不低,但是说出的话却可以保证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她还琢磨着,刚回来,怎么也要有个缓冲的时间,再去把中馈收回来。
想不到王怜惜给她递了个台阶,那她就笑纳了。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就连一直装聋作哑的王夫人,都一脸惊愕看向了李思仪,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强硬!
那三个滕妾面色登时就煞白了!
这好大的一个下马威呀。
“老爷,妾身觉得,咳咳,风儿媳妇说得在理。这中馈原本就是当家主母所管,只是妾身自己不中用,才会由婆母做主让三位妹妹一同掌管。如今风儿媳妇进门了,理应收回中馈——”最让李思仪大跌眼镜的是,前两天还和她撕破脸皮的婆母,竟然帮她说好话,且,还拿出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