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龙卫每隔三五天就给他传来一封密报。
他看着皮皮路上就生病了，高烧不退，心底急成了一团。
再去看朝堂上那些个害得皮皮远去皇陵的罪魁祸首，一个个满面春风，像是打了一场胜战的得意模样，恨不能亲自下场去把他们给咬死。
幸而暗龙卫派去的人都是会医术、毒术的人，很快就趁着熬药之人不注意，换了药汤。
看着他小小年纪就如此聪颖，李钦不是没有惋惜过。
他为何继承了窕妃的那双眼睛呢？
如果没有那双蓝色的眼睛，他就算是把老大立为储君，可行的概率也会很大呀。
真想不到，老大竟然会特地去见老三。
还能够不计前嫌，帮了老三，把兰陵那些早就自视甚高，不把皇权放在眼中的世家大族给了个教训。
血的教训。
这手腕，还有这谋略，若是为君，也是一名文韬武略的君主。
只是世事难料，既然他已经决定让凤安做储君，那必定要力挺凤安到底了。
不过，这么多年，他始终亏欠老大一声对不住。
李东澜在兰陵停留了短短十几日，就把整个兰陵进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革。
等他踏上了回京的路程，又接到了王惊风的飞鹰传书。
看到他竟然发现了一处院子，还有蛊族之人的下落，李东澜也感觉事情太过棘手了。
他修整了一个晚上，加急赶路。
等回了胤京，想不到李钦亲率文武百官迎出城来。
那一刻，李东澜感觉他心底对这个父皇的埋怨，奇异地烟消云散了。
领兵之人只他一个人，而父皇竟然给出了这么大阵势的迎接，那就说明他心里头并非对他这个儿子没有一丝亲情。
有那么一点点就行了。
至少，让他从儿时开始就抱着的期望猜测，又增加了一些机率。
他那个时候高烧不退，不管多重的病，都很快会痊愈。
应该是父皇暗中派了人照看了他吧。
还有，他刚开始准备插手兰陵的兵权，还有皇陵的那些守卫兵，其实暗中的人也出了大力。
这些他一直没有机会亲口询问。
如今，李东澜感觉这个机会被李钦亲自递了过来。
“老大，跟朕回宫吧！”李钦没有多说别的话，倒是赵公公他们说了几句恭贺称赞的话。
李东澜拱了拱手说：“儿臣遵旨。”
回了皇宫，李钦没有带他去御书房，而是去了龙泉宫。
“坐吧！”李钦比较随意地说。
李东澜没有推辞，而是坐下来说：“父皇带儿臣来此，莫非是要和儿臣谈一谈家事？”
去御书房代表国事，而回他自己的龙泉宫，那必定是想要谈家事了。
李钦微微地颔首，感慨万千地说：“皮皮啊，这么多年，父皇其实一直清楚，你应该埋怨我。当初我刚登基没多久，杜府手握重兵，一家独大。还有不少的王公贵族为他马首是瞻。朕没有多少话语权，那都是朕的无能所致。而你只有九岁，一个人离乡背井去兰陵那样的地方，还要守皇陵，是朕对你最大的愧疚。”
这还是父子俩第一次心平气和坐下来谈心。
没有第三个人。
无论是赵公公还是元姑姑他们，都早早地退了出去。
李东澜心底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一个人在兰陵待了十多年，也和那群名门贵族明争暗斗，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所以他面上一片的平静，倒是让李钦感觉更加愧疚了。
这是已经习惯了用平静来掩饰内心的情绪起伏了吗？
还是遇到险境的时候，只能靠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对于他没有任何的用途，他早就死心了吧？
李钦自打认回了李思仪，其实他就感觉到自己在儿子们、女儿们身上都不那么称职。
“父皇何故突然提及儿臣的乳名了？”说起来，李东澜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恍惚，才猛然意识到，嗯，他乳名叫皮皮。
“你可知，这个乳名从何而来？”李钦满脸的慈蔼之色，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说：“当初你母妃怀了你，就一直不安生。想要吃各种稀奇古怪的吃食，可把御膳房和司膳房的给折腾的够呛。为此，司膳房的那些女侍们一个个牟足了力气，研究新的吃食，相互之间因为争宠还闹腾了很大的动静。”
“后来三个月之后，你突然就文静了不少。可能心疼你母妃前三个月因为你非但没有长胖，反而清减了不少。每日用膳的时候，还有晚间的时候，你都非常的顽皮。有一次你母妃隔着肚皮抓住了你的小脚丫，朕看得特别的神奇。那是朕第一次亲自看着你母妃从有喜了，一直到你呱呱坠地的全过程。”
“你哭声嘹亮，听着就是个健壮的小牛犊。对于朕来说，你是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你的眼睛和你母妃的一模一样，晴空碧洗一样，让人心生好感。等你会跑会跳的时候，那简直是整个皇宫的混世魔王。不是把皇后养的牡丹给摘了，就是把崔贵妃养的锦鲤给捉出来喂了猫狗……”
还有他的奏折，都被他印上了脚印和手指印。
“有一次你太祖母逗你玩，你竟然把她的凤冠给摘下来，抓住了不放，还拿了她的凤玺。最后拿了砚台，把里面的墨水泼出去，将整个宫人给染成了黑乎乎一团。朕就笑呵呵的说真顽皮，你太祖母说小孩子皮一点好，不如以后叫你皮皮……”
李东澜老脸一红。
哦吼——
原来他小时候那么顽皮啊。
哎。
他现在多成熟稳重啊，实在是幻想不出自己那副调皮的混世魔王的样子。
不过，他这一刻已经放下了内心最后一丝的执拗。
因为，他从一字一句里面感受到，浓浓的爱意。
原来他并非被放弃了。
父皇心里一直疼爱着他。
李东澜想要的一直很简单，不一定要在父皇心目中占据第一的位置，但只要有位置就满足了。
他原本就是一个知足常乐的孩子。
何况，除了老三和十二，凤安和小九他们都讨人喜欢呀。
母妃也很喜欢他们。
凤安最好了，都称呼他母妃为窕母妃。
是个很聪慧的丫头。
若不是王惊风捡漏和她成亲了，说什么他也要好好地考察一番，才能把凤安给嫁了。
父子俩消除了多年来的嫌隙。
李东澜也能够毫无顾忌地和他细数，自己在兰陵的一些事情。
有时候提到艰难的时候，李钦甚至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他这个长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虽然他也知道，三五日暗龙卫会给他详细传回来一些事情，但是远比他口中所说粗糙多了。
父子俩彻夜长谈，李东澜直接被留宿龙泉宫。
这个消息传出来，立刻让整个后宫都炸开锅了。
皇后如今战战兢兢，但是她听闻李东澜捡了漏，有可能是储君，登时开始思索着当年的事情。
没错，她是幕后主使。
当初崔氏以为她自己好运，无意中撞见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八卦之言，其实都是她命人特地在她路过的御花园做戏罢了。
想不到崔氏还真的是一柄利刃。
特别的好用。
这些年，皇后之所以一直立于不败之地，还是因为她玩弄的一手借刀杀人娴熟，且百试不爽。
就有那些个仗着颇有点家世，又自诩聪明貌美的蠢货们撞上枪口来，来给她杜月影当背锅侠。
杜月影自己都觉得，她之所以成为皇后，绝对是天命所归。
“娘娘，不好了！有人状告杜府——”一名宫人冲进来，噗通一声跪下来，哭哭啼啼地说：“求娘娘您救一救我们杜府啊！您可是杜府的女儿，一荣具荣一损既损——”
宫人抬起头来，杜月影认出来，这是她一个侄女。
啧啧——
竟然能够把手伸进了宫里，把伺候她的宫人给更换了。
这样的手腕，陛下知晓了如何不忌惮？
何况，她那个好哥哥多年来担任吏部尚书一职，要说清清水水绝对不可能。
何况，他从小就眼皮子浅显。
一直以为她这个皇后坐着比较牢固，从来不会为她着想。
为了保住自己的皇后宝座，让娘家不至于在祖父、父亲他们没了兵权之后，还能够在胤京府邸占据一席之地，她煞费苦心。
到底还是不能幸免于难。
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帮杜府？
“你回去告诉我哥哥，此事恕我没用吧！我如今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哪里来的功夫管杜府的死活？何况，我早年一直规劝他悠着点，做人不要太过贪得无厌。他倒是好，觉得我是嫌弃他小家子气丢人现眼了，不如大哥、二哥和三哥他们立下汗马功劳，为我争光，嗤——”
是呀，那三个兄长都战死沙场了呀。
否则，她何至于这后面的十多年活得如此憋闷？
她是不能生皇子么？
不。
自打锦阳诞生之后，皇上就各种推三阻四，初一十五都不愿意来凤仪宫。
原来，一切早就有了征兆。
“哈哈——”
杜月影感觉自己特别的悲哀，哈哈大笑着，不知道唱着什么小曲，不再理会那跪下来的宫人了。
那宫人还不甘心地说：“你这个毒妇！你是不是早就期盼我们杜家倒台了？好啊，你怎么敢——”
“哟，这不是六姑娘？如何穿了宫人的衣裳？”杜花影就是这个时候踏入了凤仪宫的大门，因为她是杨妃，又是新晋宠妃，所以院子里面的宫人就没有通禀。
毕竟，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皇后罢了。
“是你？你不过一介庶女，靠着我姑母成了宠妃，如今杜家面临生死危机，你也应该要尽一份力了！”杜六姑娘直接站起身来，就想要冲过去理论一番。
立刻被冷星扬起手打了几个耳光。
“放肆！我们娘娘面前，你一介臣女，竟敢以下犯上！”冷星火气很大，她本来就需要发泄一番，这会儿见有人送上门来挨打，当然不会放过了。
“你——”杜六姑娘可没有被人打过，这会儿直接推开拉着自己的宫人，冲上去就想要和冷星厮打成一团。
杨妃这个时候发话了：“什么玩意？以下犯上的东西，来人，堵上嘴巴，拉出去杖责二十！”
“你个毒妇！”杜六姑娘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置信，就被婆子们拉了出去。
杜月影冷冷地说：“哟，果然是成了杨妃，这就按耐不住，跑本宫这里耀武扬威了？你记住了，本宫不死，尔等永远是妃！你现在得意什么？花无百样红，你如今已经是半老徐娘了，怎么和那些年轻的妃嫔相提并论？杨妃？哈哈——你还不如陶艾艾那个湘贤妃位分高呢！”
这可是踩中了杜花影的痛脚。
其实她已经冷静了，陛下对于她未尝不是弥补遗憾。
他其实心里头未必觉得她有多重要。
一开始还能靠着自己吃尽苦头，让他心生怜惜。
但若是一直如此，难免会让人心生厌烦。
“我们就不用说什么客套话了。是，我是半老徐娘了。但，皇后娘娘还记得初一十五吗？陛下这有多少年，连初一十五都不愿意来凤仪宫，给皇后娘娘您三分薄面呢？呀，偶尔会来一次，只是，当时我可记得很清楚啊，皇上点着灯彻夜未眠，一直研究棋局，倒是苦了娘娘您，跟着熬了一宿——”
“啧啧，娘娘，您如今看着老了这么多，未尝不是经年累月熬夜所致呢！”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杜月影冷冷地说：“本宫不和你耍嘴皮子功夫，你一贯喜欢扮柔弱。我早年就清楚了，一旦你装无辜扮可怜，多数的男子都会被你所哄骗。爹如此，甚至当初的大哥他们也一样如此。就连陛下也对你怀有愧疚之心，你很好。只是，就算是本宫死了，也轮不到你坐皇后之位。”
“何况，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可还能有个一儿半女？本宫虽然没有嫡子，却有个记名的三子，锦阳又是本宫所出，就算是陛下废了本宫，将来有朝一日，本宫还是可以申请出宫，前去皇陵郡王府做个老封君。”
这一连串的话，可谓是让杜花影气得吐血。
“今日前来没有别的事情，只是告诉你一声，杜家要完了。陛下不愿意看到姐姐你歇斯底里的模样，所以就命臣妾将这个消息告知与你。看来妹妹我来迟了一步，竟已经有杜府的姑娘扮作宫人入宫告诉你了。不得不说咱们那个哥哥还算有点用，竟能在这个时候，安插人手进宫——”
“你想要做什么？杜府没了，你很得意？你以为没有强有力的娘家帮衬，你这个杨妃又能做多久？本宫幸运，当初从祖父开始，坐稳了这个后位。如今本宫还是皇后，也已经保本了！”
“你倒是看的敞亮。”杜花影失去了刺激眼前之人的兴趣，但一眼看到她眼底的精光，她忽而记起来，当初在凤仪宫被她磋磨的那些悲惨日子。
“记得我们最近一次见面，还是你莫名其妙赏赐了我那只冰魄银针制成的枕头。不知道那东西可还在？娘娘当初还说不过是挠痒痒，很舒服的，不如今儿个，您亲自试一试？”记起来此事，杜花影膝盖还有点儿疼痛。
当时她的恨意那么浓厚，就下定决心，若是有朝一日她翻身了，必定要让杜月影也尝一尝跪着那枕头的滋味。
“你敢——”
杜月影惊恐地看着杜花影。
她当然把那些枕头留着了。
因为，她喜欢收集那些物什，宫人们或者宫妃们不听话，她就要让她们毁掉。
这冰魄银针细如牛毛，纵然是太医请了脉，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除非是自己撩起膝盖。
然而都是陛下的女人，有谁愿意曝露给太医看？
且，陛下也不会容许。
靠着这个枕头，她当初可是严惩了不少的小妃嫔们。
那一个个最后都失宠香消玉殒了。
毕竟，陛下也不会喜欢看消瘦且面容苍白的女子。
看着就是晦气和膈应。
她虽然不得陛下喜爱，但却把他的秉性摸得六七成。
“来人，本宫给你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去把本宫当初用过的枕头取来，让咱们佛口蛇心的皇后娘娘享受一番吧！”杨妃轻笑一声，顺势就坐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面。
立刻就有宫人应了一声，起身去拿东西了。
杜月影慌了：“混帐东西！你们这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难道本宫还没有被废，就要先被你们给废了？”
“姐姐不用暴跳如雷，毕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您当初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如今自然是如何对待您。若您真的做到了母仪天下的一面，他们绝对会投桃报李。可你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有些还和他们都是亲戚关系，你让他们埋藏着多年的痛恨，如何能够平息？自然是要看着你得到应得的下场！”
杨妃之所以敢对杜月影用刑，是因为李钦说了，会在宣布处置杜府的同时，把皇后废掉。
看在锦阳的面子上，会给她留个妃位。
至于杜月影自己会不会承受得了，李钦一点也不在乎。
他可以毫不含糊地说，对不住夏绯儿、真的崔知音，还有玉溪柔她们几个，但却从来没有对不住杜月影。
当初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三番几次被她纠缠，他都好言相劝了。
但她执迷不悟，甚至还多次暗害他喜欢的女子。
这么心狠手辣的女子，如何为后？
她却成为皇后了。
仗着她祖父、父亲还有三哥哥的功勋，硬逼着他迎娶她为皇后。
这个耻辱，李钦铭记于心二十多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