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桐泄气地看向严宇:“追不追?”
“当然追。”话还没说完,脚已经先踏出去了。
顾念母亲尚未走远,两人追过一条巷子便见到了她的身影。
“阿姨!”严宇率先追上前去,“您怎么走了?”
顾念母亲猝不及防,本能地向路边躲去:“没啥,我老糊涂了,错跑到派出所了。”
秦舒桐也追了上来:“阿姨,听您说有重要线索提供?”
“没有没有,我瞎说的。”
“您别怕,有什么尽管和我们说。”
“真的没有什么,我就是年纪大了,犯浑,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姨——”严宇拉住她,“是不是和顾念有关?或者和裴青青三人失踪有关?”
顾念母亲连连摆手:“不不不,没有没有。”
顾念父亲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横身拦在了前面:“她是病人,我要带她回家了,多谢两位警官照顾。”
顾大勇神情冷然,态度坚决,顾念母亲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不发一言。
秦舒桐不肯轻易放弃,仍然劝道:“如果阿姨真的有什么线索,一定要和我们说,或许对案情是个突破。”
顾大勇摇头:“她一个妇道人家,身体又不好,平时都不怎么出门,哪能有什么线索?误会,都是误会。”
他不由分说将顾念母亲拉了就走,秦舒桐不甘心,想要继续追过去,却被严宇拦住了。
“你干嘛?”她有些恼。
“别打草惊蛇。”
秦舒桐心里一凛:“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严肃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虽然事情过去了十几年,现在想起来仍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到顾念家中,顾念的母亲瘦削,苍白,一见到他就紧紧握住他的手,嘴里喃喃道:“小念她一晚上没回来了,还下着雨,她那么乖,不会夜不归宿的,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警察同志帮忙找找她啊。”
严肃拍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眼睛扫到桌上的合影,上面是一家三口,右边是顾念母亲,左边顾念的父亲,瘦瘦高高,两颊深陷,中间是顾念,看上去是个乖巧文静的姑娘:“这是近照么?”
“是一年多前的了。”顾念母亲抹了把眼泪道。
“有顾念的近照么?”
“有有。”她忙不迭地从手机翻出几张照片,“我给她拍的,警察同志看看行不行?”
他挑了几张后又了解了下顾念的琐碎情况后便告辞了。
那是他第一次去顾念家,再次去时便带去了不好的消息。
顾念母亲失魂落魄地跟着他去认尸,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他还望见有个男孩子远远看着,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后来,他知道那个男孩叫做文韬。文韬是顾念班上的班长,作为同学,伤心是难免的,但是这样程度的伤心,严肃觉得不一般。
事情本来并不复杂,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顾念当天放学后和谁一起离开的。
与顾念一起离开的女生叫做邱兰,此前已经和她了解过情况,是她约的顾念去黑石山。两人在山脚遇到了裴青青三人,于是五人结伴上了山。四个人的口供出奇的一致,都说顾念是自己留在了黑石山看风景,至于后来去了哪里并不知道。
作为一个老刑警,严肃还是看出了点儿端倪。裴青青三人显然走得更近,说的话整齐划一。只有邱兰,在问话时怯怯懦懦,问到关键的问题时有很明显的躲闪。再加上邱兰和顾念关系好,于是他决定拿邱兰作为突破口。
然而当顾念的死讯传到邱兰耳中时,邱兰突然陷入昏迷,再醒过来时她便神志不清,一直将自己当做是顾念。
这个变故一度让案情陷入纠结的境地,不过严肃并不气馁,他很快查到裴青青与顾念一直都有过节,在这种情况下,几个人相约去爬山似乎并不正常。
所以,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
以邱兰的状况,暂时无法配合调查,于是严肃将调查重点放在了裴青青三人身上。
随着询问内容的逐步深入,三个人在细节上的描述开始出现差异,就在严肃打算以此为突破口一鼓作气揭开案情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县公安局的李副局长打来的,他很意外,他和副局长这个级别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可居然直接接到了电话指示。
这个指示让他许久不能平静。
对方明确让他立刻停止调查顾念的案子,并以顾念意外失足结案。
如果同意,将会把他作为骨干调到县公安局。如果不同意,也会将他调离原岗位,离开黑石镇,随便扔在某个犄角旮旯无为一生。
县里有更好的机会,更优质的资源,他在一瞬之间,动摇了。
尽管他放弃了这个案子,但是关于案子的疑点他始终没有放弃。辗转之下,他终于了解到那幕后的推手是谁。
裴青青的父亲是新晋的县委副书记,如果说这个指示与他无关,严肃是不信的。如果指示出自于裴副书记,那么顾念的死很可能与裴青青脱不开干系。
只可惜裴青青三人在顾念出事之后不久就转学去了外地,他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再去深入调查。
调去县里,虽然得到晋升,但严肃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派出所给他开了欢送会,他的老搭档老胡抱着他久久不肯松开。
“老严,我跟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儿了,上学,工作也在一块儿,冷不丁你要走了,我还真不习惯。”
“以后又不是不回来,回来你可得请我吃饭。”
“你高升了,还要我请你吃饭?不得顿顿做给我吃啊?”
有小干警围上来:“老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严哥是上面来的领导,得咱们招待。”
严肃听着这话不舒服,举起分酒器直接干了一壶,掉头就走。
老胡跟在后面追了上来:“老严你干嘛?人小孩儿说话不过脑子,你跟着置什么气?”
严肃摇摇头:“没置气,我喝多了。”
老胡揽着他的肩膀:“老严,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刚才人多,没太好问。”
严肃靠在巷口,点燃了一根烟:“你和我还有什么不好问的,问吧。”
老胡也从严肃的烟盒里抽出一根来叼上,猛吸一口,呛咳了半天:“我说老严,你下次他妈的能不能换个牌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抽这么冲的。”他弯着腰又咳了会儿,回头看向严肃,不由一愣。
严肃此刻的表情是真严肃,不仅严肃,还有那么点儿茫然失落的样子。
老胡凑上去:“别人看不出来,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看出来你不开心,为什么?你别跟我说是舍不得我。”
“没啥。”严肃看着地面,“就是舍不得你们,还有黑石镇。”
“也对,毕竟生活在这里,突然走了,还真不习惯。”
“以后可以常去看我,镇上去县里也不远。”
“你就不回来看我?”
“看……”
老胡笑起来:“我就估计啊,县局里那氛围,缩手缩脚的,肯定没咱这里松弛亲切,你要是不习惯,找个机会再调过来,所长快退休了,你回来正好顶他的位子。”
“得了吧,别还没等我回来,你先当所长了。”
“还真别说,你要是赖着不肯回来,我可就不客气啦!”
两人聊着聊着,气氛逐渐轻松,严肃紧锁的眉头也展了开来。
不知不觉已过了午夜,严肃在自家门前站住了脚,原本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他欲言又止一般地望着老胡:“有件事情啊……”
“你啥时候这么磨叽的?啥事?你交待!”
“就是……”他咳了一声,“顾念家,挺可怜的,顾念的母亲还生着病,以后麻烦你多照顾照顾。”
“这不用你说,我懂。”
严肃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里边有些钱,不算多,这两年的积蓄,你替我给顾念母亲,对了,别说是我给的。”
老胡伸手接过:“成,我保证办到。老严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点,铁汉柔情,办案的时候铁面无私,不办案的时候心地又特别软乎。我替顾念一家谢谢你!”
严肃闷着头,囫囵应了一声:“行,不早了,我进屋去了,咱们……山水有相逢。”
“别搞得以后不见面似的,常来常往!”老胡上前拥抱他,“明儿一早在家等我,我送你!”
严肃并没有等老胡,天刚亮他便开着车独自往县里去了。
他开得很快,仿佛逃离。
甚至不敢回头,怕那些熟悉的,未决的心魔突然吞噬他。
到县公安局赴任后,他始才发现自己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黑石镇的那些战友们,可是他又不敢回去,不敢去面对那不能承受之痛。
再到后来,这样的心魔让他甚至不能安心工作,于是干脆辞了职,开了家不大不小的馄饨店,一直至今。
十多年过去了,他以为一切都会淡去,如尘烟,迟早消散不见,却不想出了裴青青三人的失踪案。
仿佛冥冥之中有轮回,那些萦绕不去的怨念重又笼罩下来,他坐立不安,直到自己的儿子严宇找来,他才发现,那些事,这一生都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