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道:“可她到底是姑娘家,整日抛头露面会不会不妥?”
旁人好笑道:“又不是大户人家,有啥好讲究,但凡要谋生计的人家,女眷都不避讳见外客,只有富贵命的小姐才能养尊处优,整天扯些有的没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沈婳继续问道:“卢姑娘在药铺几年了?”
旁人道:“孙鸿升自立门户开始,卢金茗就跟着他。”
孙掌柜全名叫孙鸿升,是卢金茗的表哥,两人在一起开药铺有三年多,沈婳脑子里闪现过前世的一些事。
她记得,顾望之和卢雪椿成婚的时候,外头隐隐约约都传言顾家定的是卢沿任的大女儿卢金茗,可后来跟顾望之成亲的却是卢家二女儿卢雪椿,卢家的大女儿嫁的是自家表哥。
但传言终归是传言,顾望之娶卢雪椿的时候,顾炎已经不是山沟沟里的草民,而是太子太师,卢沿任没能活到女儿大婚,好些年早已病逝,卢家大势不存,不过剩些孤女寡母,要真换了人,顾家能饶过卢家。
难不成,是顾家知道了什么,所以退而求其次让顾望之娶了卢雪椿?
可顾炎和顾望之的脾气,也不是能退而求其次的人呀!
沈婳瞧着卢金茗一头雾水。
此时卢金茗已凭几句话震住了场子,语气平稳地道:“这场温病起病急骤,传病迅速,大家有所情绪在所难免,开药铺无非就为救死扶伤,眼下仁济堂挂高十倍价格收连翘,只要收到药就会给大家。”
这话倒是仁义,说的这药好似不要钱似的!
只是十倍价格收回去,拾掇拾掇肯定是更高的价格卖出去。
做生意养家糊口,总要赚些差价。
卢金茗三言两语倒把人劝退不少,沈婳得空靠过去朝孙鸿升道:“孙掌柜可有空谈笔买卖?”
孙鸿升正一个头比两个大,抹去额头上的一堆汗道:“我瞧公子年纪尚小,不知有何买卖要谈?”
说完,上下打量了沈婳几眼,顿了顿道:“药铺正是多事之秋,若没要紧的事,公子不妨改日再来。”
沈婳年纪小,换上男装更显单薄,孙鸿升只当是富家子弟来药铺瞎胡闹。
安兰听了话,皱皱眉头上前道:“孙掌柜,你可真是见了元宵说圆话,见了拉条子说长话,我家小……公子话还没说完,你怎就知道不是要紧的事,就下逐客令让我们走。”
孙鸿升皱皱眉头正要说话,一旁的卢金茗已迎过来道:“公子说的对,是我们不好,我替掌柜先赔个理,公子要说的生意,仁济堂洗耳恭听。”
沈婳打心眼里感叹,卢金茗真是做生意的好手,能说会道,能屈能伸,便正事简说道:“听闻卢姑娘要用十倍银两收购连翘,话可当真?”
卢金茗道:“当真。”
沈婳道:“我存有连翘,明天就送来药铺,可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卢金茗神气未变,孙鸿升闻言,须臾反应过来,扯着喉咙道:“什么,你,你有连翘?”
声音有点大,引得药铺里的其他人都望过来。
卢金茗凝眉,撩开药铺的隔帘把沈婳往里头引,一边走一边道:“仁济堂言而有信,只要公子把货送来,药铺就把钱结清。”
沈婳对卢金茗雷厉风行的作派甚是满意,饶有兴趣地道:“卢姑娘做了几年生意?我瞧着很有当家的派头,是个本事人。”
卢金茗直爽地道:“谈不上本事,家父过世的早,只能出来抛头露脸养家糊口,要是父亲没过世,家里财产没被叔伯所夺,我也得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
卢金茗笑着说话,那些苦难的过往就这样笑嘻嘻的一语而过。
沈婳跟着笑了笑。
能笑着面对过去的苦难,很好呀!
人生沉沉浮浮、历苦受难,最后把这些苦难当成芝麻小事,别人问起时调侃一下,只有格局大的人才能做到。
做人,拿得起,放得下,真好。
沈婳对卢金茗刮目相看。
进到里屋,三言两语就敲定好明日收货的地点和时间。
临出药铺门,安兰朝铺子里反复张望几眼,朝着沈婳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卢姑娘也有点面熟?”
沈婳有同感,是有点儿面熟,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按说前世,她也只是耳闻,并没有跟卢金茗打过照片。
卢家的女儿,她只见过卢雪椿。
哦,对了,她见卢雪椿的时候,卢雪椿已是顾夫人。
彼时,她是徐延珩的妻,顾望之是永嘉国的左相,她和顾望之是棋手,徐延珩是棋子,四皇子和瑾王府是棋盘。
最终,她和顾望之联手毁掉整个棋盘,这也是徐延珩恨她入骨的原因。
顾望之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阳春三月,两人站在将军府的院里,将军府的桃花开的红艳如血,沈婳做梦也没想过,几日后她就会死在这片桃花林。
将军府和顾府为世交,但她和顾望之从无深交,若说有,也仅此一回,他们联手除掉了永嘉国的两大毒瘤——四皇子和瑾王府。
那天,顾望之说了句公事以外的话,这是顾望之对她说过的唯一一句跟公事无关的话。
顾望之说:“夫人这般的人,整个永嘉,一人而已。”
她听着没有半分欣慰,只有种牙齿咬碎往肚里吞的苦楚。
出于礼貌,她把他送到门口,门口停着两辆马车,马车的窗帘被撩开,有个女人的脸露出来,细长柳叶眉,目光闪闪烁烁,额头贴花钿,脸上金霞细,妆容精致到引人注目。
沈婳抬眉观了一眼,听见顾望之的声音在耳边:“那是我内人。”
那个女人就是卢雪椿。
想不到这辈子,她却先见了卢金茗。
虽是同胞姐妹,一副眼睛相差甚远,一个昼亮如炬火,一个闪烁如萤光。
古人有云,一身精神,具乎两目。
看一个人,没有比看他眼睛更好的地方,若论起来,沈婳更喜欢卢金茗的眼睛,也有点喜欢卢金茗身上的江湖气。
卢金茗是个特别的人!
世间有特别的人才显出生动,比如她那个小事糊涂、大事才会清明的三哥,比如这个强干出格、不拘一格的卢金茗。
提到卢金茗,沈婳免不得就要想到顾望之,也不知顾望之见到卢金茗会生出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