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觉得,因他而死,她并不后悔。
她始终耿耿于怀的不过是他那句:“人生若是重来,我徐延珩宁愿从没认识过你。”
若是没有认识,便没有那样一场大雪,也没有雪中的她和他。
连记忆也不曾有,连眼泪也不曾流,她不想那样,他永远不会晓得,他说过的每句话她都偷偷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落的记着呢!
马车车轮兀地停住,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吏部侍郎府,傅蓉抚平衣裳上的细缝下了车,沈婳则抱着长剑一下子跳了下来。
另一辆马车上,沈均也撩开帘子缓步下车,沈婳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手里的剑差点掉地上,蓬头垢面的沈均早就整理妥贴,补完觉后整个人神彩奕奕。
沈均走过来,打量沈婳几眼,口气带着命令:“小五,你好好跟着我,别进去闯祸。”
沈婳不敢造次,点头哈腰说好。
眼前的书呆子二哥,以后也是身居高位的人臣,未来的内阁大学士面前,她不敢造次。
三人进到吏部侍郎府,方建立带着他的龟儿子方耿迎出来,双方打过招呼,下人给傅蓉递上茶水,傅蓉端着茶没有喝,环顾四周后问道:“傅萍人呢?”
方耿道:“突然染病,怕病气传染给大姐,所以让她在屋里歇息。”
傅蓉有些意外:“前几天才通过信,只说心情不虞,怎就突然生起病?生的是什么病,可有唤大夫看,大夫可有交待,又配了些什么药?”
一下子就问了好几个问题,方耿听完支支吾吾有些答不上来。
说辞和前世简直一模一样,沈婳禁不住地冷笑。
生病?
简直是放屁!
傅萍一点病也没有,明明是方耿欺负傅萍娘家没人,所以把傅萍打得面目全非。
可方耿没算到,傅萍虽然爹不管,娘死的早,可还个姐姐,关键傅萍老姐嫁的好,不止有将军府长子撑腰,还有将军府上上下下撑腰。
当然,最主要的是有将军府五小姐撑腰,沈婳把玩着手里茶杯将方耿望:“我估摸着傅萍不是生了病,而是被你打的满面青紫不能出来见人吧?”
方耿激动地站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信口雌黄,污蔑好人。”
哟,这龟孙子,还想倒打一耙呀!
沈婳呐口茶,缓缓道:“信口雌黄四个字出自《晋阳秋》,指的是不顾事实,信口妄说,可我说的明明是事实,你到底会不会拙词!”
方耿瞪着沈婳,实在不明白沈婳怎能断定他把傅萍给打了!
真是见了鬼,他半夜打人打的再酣畅淋漓,那也是吏部侍郎府后宅的事,有围墙,有深院,天刚亮就能传到将军府五小姐的耳朵里?
难道五小姐是顺风耳,还是府里有将军府的内应?
不能呀,一个吏部侍郎府,将军府至于特意养个内应放他后宅吗?
方耿打死也不认:“没有的事,傅萍就是染上急症,需要休养。”
沈婳冷笑一声,朝着傅蓉道:“大嫂,要如方少爷所言,傅萍姐姐染上急病,咱们更得去探个病,您说是不是?”
傅蓉连连道是。
沈婳搁下茶碗,起身欲去搀傅蓉,口里道:“大嫂,咱们现在就去看傅萍。”
方耿几步就拦过来,急道:“不许去。”
傅蓉本就浮起疑色的面容大变,沉声道:“你拦着我们作甚,莫不成,前头五妹妹说的话全是真的?”
方耿愣了愣道:“我是怕你们传染上病气。”
沈婳没空跟他耗,抬眼就迸出一个字:“滚!”
方耿气道:“你怎么还骂人呢?”
不止骂人,还想打人呢,沈婳眉角透出几分厉色。
沈均就在这时候站出来,开口就道:“方耿,赶紧去把傅萍领出来。”
半个“请”字都没用,是命令的口吻。
方耿站在原地不动。
沈均倨傲地抬起下巴:“再不把人领出来,我就去报官,别以为纸包得住火,竟把将军府当成吃素的!”
沈婳瞧着高挑瘦弱、连鸡也不敢杀的二哥,觉得他十分威武。
方耿动了动,目光望向方建立,方建立最懂得见机,悻悻然走过来道:“其实傅萍前几天在院里摔了一跤,我怕你们看到心疼,所以才没让她出来。”
傅蓉气地手抖。
沈均抬手道:“不必多言,见到人一问便知真相,是你们把人请来,还是我们自己去。”
话音落,沈婳握剑的手紧了紧。
方耿眼尖,瞅着剑咽口口水,终于让下人把傅萍叫来大厅。
傅萍被打得满面青紫,眼睛快肿成鸡蛋大,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傅蓉见到傅萍的惨状眼里立刻泛起些许水意,但她很快别过脸朝着方建立道:“母亲去世后,我妹妹就没了长辈的照拂,就指着夫家能多加怜惜,眼下摔一跤摔成这般,我做姐姐的要是在吏部侍郎府里闹事,丢的可是你的脸。”
方建立没有做声。
沈婳却在心里道:“方家父子都是不要脸的,大嫂你只管闹,我和二哥替你撑腰。”
谁知傅蓉始终没点破,忍着气道:“听说前些日子府里请过大夫,查出舍妹身患隐疾,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可是因此倍受打击,我妹妹才会摔了跤?”
方建立闻言目光揶揄,开口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方耿是长子嫡孙,若是没有子嗣,我们吏部侍郎府的脸往哪里搁,走出去都得被人戳脊梁骨,一个大男人天天被人骂断子绝孙,还不如死了算!”
方建立说话的时候,沈婳莫名就想到徐延珩,没有子嗣,人人都戳徐延珩的脊梁骨,都说瑾王府坏事做多了才会断子绝孙,那时候的徐延珩,即便表面逞强,可心里一定很难受。
可再难受,徐延珩也没在她面前显露一分。
人果然是需要对比的,比一下就知道,什么是天鹅蛋,什么是王八蛋!
傅蓉沉默半晌,终是忍无可忍:“就因为萍儿不能生育,你们就不把她当人,想要搓圆捏扁吗?”
话一挑明,方耿也不再藏着掖着,大吵道:“无子,为其绝后也,自古以来就没有哪家哪户会要个断香火的无用妇人,连孩子都生不出,我留着她有屁用?生不出蛋的母鸡都要被主人杀掉,更何况高门大户的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