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程锦希。
见他脸上虽然透出几分紧张，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堪。
一种被人彻底揭开了伪装的难堪。
她就知道，这件事情程锦希必然是知情的。
也对。
他们是母子。
是多年以来一直相依为命的母子。
陶婉琼想要装疯骗人，又怎么会不跟自己的儿子事先商量一下呢？
难怪刚才，在盛光大厦的顶楼，陶姨被救后会表露出那样一副正常的样子。
也难怪这段时间，她总觉得陆时铭跟陶姨之间有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因为他们都知道真相。
被瞒在鼓里的，从头到尾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苏鹿不由地攥紧双手，还沉浸在这种被人欺骗的惊愕之中。
那头的陆时铭已经压抑不住盛怒，一脚踢开了跪在他身边拼命磕头的陶婉琼。
“那天骂我卑鄙无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一副低姿态的，滚开！”
陶婉琼被踢中了胸口，顿时疼得大叫起来。
程锦希蹙眉，“妈……”
他想要上前去扶，无奈脚一动，眉心便立即被陆时铭的枪口死死抵住，他只能悻悻收回。
面露担忧地问道，“妈，你没事吧？”
陶婉琼按着胸口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摆手道，“妈没事，没事……”
其实很痛。
陆时铭对她怨恨到了极点，自然也就不会再去顾及她是不是个女人的问题。
可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给自己的儿子添乱，因此生生忍了下来。
又看向一旁，还完全没有从眼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的苏鹿。
如同是看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鹿鹿，鹿鹿陶姨求你了，就当是陶姨求求你了！”她又去扒苏鹿的裤腿，语气已然卑微到了尘埃里，“陶姨以前是不对，不该欺骗你，也不该乱花你的钱，你要打我骂我，我都绝不还手，但但锦希总是你爱的人吧？他以前为你做过那么多的事情，也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可不能对他见死不救啊，陆时铭、陆时铭真的会杀了他的！”
苏鹿低头看着陶婉琼。
她还是跟记忆里，自己认识的那个陶姨一样。
喜欢穿暗红色的衣服，梳中分的发髻。
只是同一具躯壳下的灵魂早已面目全非。
苏鹿冷笑，“见死不救？你们母子联起手来欺骗了我整整三年，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想让你们活着！”
陶婉琼哭得涕泗横流的脸蛋顿时就僵住了！
连同程锦希亦是。
黑色鸭舌帽下的俊容闪过微微的错愕。
“最初的两年，为了按时缴纳你的养老金，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饱觉，我拼命地打工，做兼职，有几次还差点被那些虚假的招工广告给骗了，我为了什么？为了早点治好你的病，也为了能够对于锦希有一个交代，可是你们带给我的又是什么？”
苏鹿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的同时，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除了欺骗，我再也想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她冷下表情，极为决绝地说道，“所以我一点也不想拦着陆时铭杀了你们。”
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就连陶婉琼也一并囊括了进去。
陶婉琼的脸色已经是灰白一片。
程锦希有些紧张地动了动唇，似乎是想再跟苏鹿说些什么。
然而苏鹿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转身离开。
一步一步沿着青石台阶离开码头的时候。
她的脑子里闪现过很多跟程锦希有关的回忆。
开心的。
温暖的。
生气的。
痛苦的。
但那一切一切，都不如此刻的愤怒来得那么强烈。
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吧所有关于程锦希的记忆，都从自己的脑子里彻底剔除出去。
苏鹿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剧烈的枪响，伴随着陶婉琼惊声尖叫的声音，让她生生顿住了脚步。
循声回头。
才发现程锦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倒在了地上，左肩部位似乎是中了一枪，有潺潺的鲜血在不断外涌。
陆时铭的枪法没有那么差劲。
但她见识过程锦希的身手，或许在陆时铭准备开枪的时候，他侥幸躲开了一些。
只是如今受了重伤，未必能够躲得过第二枪。
刚才对着陶婉琼撂狠话的时候，苏鹿虽然是硬下了心肠。
可第一次，活生生地见到人被枪支射伤，并且随时都有可能死在她面前的时候，苏鹿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连同刚才的盛怒都被这声枪响吓得冷却下许多。
她其实没办法看着程锦希活生生地死在自己面前，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陆时铭去杀人。
所以权衡片刻，还是折返了回去。
将身拦在了程锦希的面前，“陆时铭，你、你还准备要开枪吗？”
陆时铭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光透着些许冷意。
他问，“怎么？后悔了？”
他没叫她“鹿儿”或是“苏鹿”，单从一个简单的“你”字，苏鹿也无法分辨他的喜怒。
只是可以肯定，他并不觉得高兴。
苏鹿硬着头皮道，“我承认，对于他们母子的行为，我觉得很生气也很愤怒，甚至永远无法做到原谅，但也没有要到让他们双双去死的地步，刚才说的那句，其实只是气话，而且你也已经开枪打过他一次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手下留情。
这四个字苏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陆时铭极冷的声音跟眼神给打断，“苏鹿，你这个女人到底还有没有心？”
他看着她，阴戾的目光似乎是要将她彻底吞噬。
从识破了她这段时间的异常，再察觉到她跟程锦希的计划，他就没有一刻是觉得心情轻松的。
但仍想着要给这个女人一次回头的机会。
因为他不想他们之间，最终闹到不可收场的局面。
为了她。
他暗示过许多次，甚至也给她准备了小小的惊喜，只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心意感动到她。
却不想，到头来在自己跟程锦希处于对立面的时候。
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