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星楼说，我不能回答你。
所以离浅夜也没有再问。
但她从月星楼的神情里觉察出了一种紧张感。
就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越骨舟撞开泥土和根系的声音隆隆作响，离浅夜握紧了月星楼的手：“出去后，把明云收拾了，我去修炼，争取早日杀上神界，你就好好恢复，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自从我们在人间界相遇，就没见过你一天好的，好不好？”
她语调轻松，已经将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在她嘴里的“收拾明云，”“养好身体，”“杀上神界，”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根本闻不出来这过程的血雨腥风。
但是月星楼也是轻轻一笑，道：“好。”
——
“只是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原谅了他对你的欺骗吗？天神使，你为什么对我，就那么严格呢？”
广袤无垠的天宫之内，一眼都望不见头，只能看见灵气充裕的王座，和周围盘着巨大金龙的柱子。
姬家老祖站在王座之下，头都不敢抬。
“姬不凡，你说，他们过得是不是太轻松了一点？”景辕的声音在姬家老祖耳边上响起来的时候，姬家老祖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看着水镜里的画面，福至心灵，立刻道：“神主，他们一人受天道庇佑，一人是天神使转世，只要是拼机缘的危险，自然可以化险为夷，只要他们做错事情，就一定会引来天道震怒，您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审判那凤凰，带天神使回神界了。”
“什么叫做错事？”景辕的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像是真的疑惑。
“老梧桐和他有母子缘分，属于天道钦定，且因缘巧合之下镇守着戮魔之地，若是她死于月星楼之手……”姬家老祖没说下去。
他惴惴不安地等着景辕的回答。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景辕有声音传过来。
换做别的事情，这么久都等不到回答，姬家老祖定然担心起了自己的一条狗命，但是此时，他知道，景辕其实心动了，只是，他需要借助他的口，将这个计划说出来而已，因为——
“本座已将你的体质转为了天神，你感受到了吗？”姬家老祖想到了一半，忽然被打断了想法。
他听到这话，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运转了一下，然后狂喜：他真的已经变成天神了！
仙界到神界，粗粗一看觉得和普通大众的修仙过程没什么区别，都是靠修为和感悟，可作为最高一阶的神，哪有那么容易就修炼成功，姬家老祖今年已经有六千八百多岁，而在这么多年里，他也就见过一人飞升成神。
而他自己，则是卡在半神之境，一直不得脱困。
直到景辕找到他。
景辕作为神主，是有能力直接将半神变作神躯的，从此不受因果轮回之苦，是真正的与天同寿。
但他需要帮景辕做事。
景辕身为神主，但神界已经脱离在三界之外，不得已随意下界，他也就是这几年开始频道下界，因为月星楼和离浅夜在一起的消息，也让天道焦头烂额。
没错，天道也不认可他们在一起，因为天神使，就是属于神的。
于是他就帮景辕在下界布置针对离浅夜的局，但是离浅夜看起来却距离景辕越来越远，姬家老祖还以为，景辕是绝对不会给自己飞升神界的机会了……
没想到，惊喜来的如此突然。
他高兴得手都在颤抖，若不是强行控制，怕是要当场给景辕表演个返老还童。
他之所以外表会老成这样，是因为半神也是有寿命的，仙人们总以为自己能永生，但却无人知晓，他们年轻着年轻着，会在一天突然消失，甚至连将自己死了的消息传递出去都没办法。
他们会化为一捧灰烬，然后直接失去记忆，步入轮回。
但降低自己的年龄，就能让自己活得再久一点，更久一点。
直到成神。
“你恢复本身，让本座瞧瞧。”熟料，他怕冒犯到景辕，景辕自己却想要看他的模样，“你这般老态，虽然是为了活命，但也太丑陋了些。”
姬家老祖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立刻催动了体内的灵力，外形渐渐改变，树皮一般的脸开始变得光滑，浑浊的眼睛渐渐明亮……
没过一会儿，看起来犹如即将步入坟墓的外形，竟是直接变成了俊俏的书生模样。
姬家老祖高兴无比，内心更是激动，他恭敬地朝着景辕施礼，道：“多谢神主成全。”
景辕的视线上上下下扫过他，然后笑了一声，道：“做神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那是自然。
姬家老祖垂首：“神是万物之长，神主您更是天下唯一的主宰，属下能进入神界，必然不会忘记您的恩典。”
做神又如何，姬家老祖也没忘记，到底谁才是拥有话语权的人。
但是景辕却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那你知道，做神有什么责任吗？”
神灵地位很高，但地位高，必然也要用东西，来和天道换这份尊贵。
神灵的存在，就是因为，他要帮天道守住一样东西。
“镇守戮魔之地，让大地平静？”对于这点，姬家老祖也是知道一点的，他犹豫着开口道。
“对啊，但是你首先要明白，镇守戮魔之地，就是为了大地平静，要是没了戮魔之地，还会有别的，会对人间界造成危险的存在，但凡是会危害到人间的，都是我们的职责，小麻烦可以交给仙，交给人类自己，但是有些东西，是超脱于他们认知之中的，只能我们去处理，所以你懂了神的职责了吗？”
“属下一定尽职尽责，守好大地安稳。”姬家老祖立刻道。
“不，不是守好大地安稳，是守好自己的本分，你以为你不做，或者做了错事，天道就真的不管吗？”景辕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姬家老祖，道：“你以为本座诱导月星楼杀了老梧桐，导致戮魔之地有了缺口，天道会忽略本座？”
姬家老祖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他连忙跪下，一句话不敢多说。
“不过嘛，你说的，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在，”看他吓成这样，景辕倒是松了口，道：“而且那老梧桐，也不是什么镇守的戮魔之地，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碰巧遇上了一个小缺口，成了那里的主人，她气运也到了该绝的时候，就算没有月星楼，也要死的。”
姬家老祖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他不过是将本来要死的老梧桐，这份因果，嫁接到了月星楼的身上。
而天道，是没法以此来追究景辕的责任的。
神主，果然是高啊。
姬家老祖露出了一个笑容：“您说，我该怎么做？”
“你既然已飞升神界，不如就先去戮魔之地看看，那里都是神灵，反正你现在无法下界，这些事情本座亲自去办。”
戮魔之地。
年轻俊秀的姬家老祖脸皮子还是抖了一抖。
他当然听说过那个地方，但是完全没想到，自己这才刚刚入神界呢，就要被发送到戮魔之地……
那可是连神灵都会陨落的地界啊。
姬家老祖犹豫了一小下，当他看见景辕的眉头不自觉地一皱时，立刻跪下，道：“是，属下立刻前去准备。”
准备什么？
自然是准备法宝等等，好让自己能活着回来。
姬家老祖离开后，这座天宫就是真的，完完全全归于了死寂。
犹如过去的无数年，从来无人来过。
天神使那么多，但从来不被允许进入天宫。
唯有天神使首席，唯有离浅夜，才可以。
但是为什么，我的天神使，你要，抛下我呢？
景辕看着水镜里的画面，然后伸出手，对着水镜遥遥一点。
——
“嗯？”不过一会儿，越骨舟就粉碎了泥地和那些庞杂的，和人间界的梧桐完全没有丝毫关联的根系，来到了地面。
这里有很多很多的梧桐树，但是每一棵都没有灵气，上面的功德之力都已经被吸取干净，很明显是被老梧桐自己带走了。
但奇怪的是，他们毁坏了根，老梧桐应该早有预感，赶紧过来应对，可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怎么了？”转了两圈仍旧没有在梧桐林找到老梧桐的本体，听到离浅夜一声轻疑，月星楼立刻转过身问她：“你发现了什么？”
“不是，我刚刚好像感觉到，什么东西在看我。”离浅夜不安地看了四周一眼，她灵力已经全都恢复，如果有什么东西正在窥探她，她立刻就能发现，但根本没有察觉。
可到了她这个境界，有这种感觉，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那老梧桐可能是出了事情，像你说的那样，被明云盯上了，”离浅夜道：“我们快些找过去，我总有一种……”
“不好的预感？”
月星楼接下了她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都有了不安。
而离浅夜发现，自己的精神力领域可以将整个魔界都覆盖，还是找不到老梧桐的踪迹，她就像是忽然人间蒸发了。
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