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道德高点,把别人的冷暖自知都轻描淡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老太太做了小半辈子的老师,沉稳冷静没学到半点,但起码是一个好的听众,一个不指手画脚,轻松说着“哎呀,你也太矫情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过了就过了呗”这样的风凉话的听众。
游离,一个对他们来说,跟亲生孩子没有什么差别的孩子,比起余梨亭,他们对他可是说是没什么要求。
读书读不好,没关系,谁说一定要书读得好的孩子才有出息,大学退学,第一想的也不是责骂,是担心这孩子,为了游父奔波,不言不语的承担下了死别,打着零零散散的工去还欠下的医药费,再和余梨亭开了个小饭店,游离所做的决定,他们也没干预过,只让余梨亭多多帮忙。
两个孩子在不一样的抚养陪伴方式长大,好在,都没长歪,等着他们各自成家,偶尔回来看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也是最正常的结局。
偏偏游离在这条道上走歪了。
余父看着愤怒,可是比谁都愧疚,就算是下去了,也没脸见老朋友。
路女士心疼多过于气愤,能怪谁?怪老天么?
两个男人以后要怎么办,没有法律的维系,对方是怎样的人,以后又会是怎样,对方家庭又是怎样,游离会不会受对方家人的白眼,没有孩子,以后老了,生个病都没照看着。
两个男人,连走在大街上,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他们要怎么过下去啊!
路女士说不下去了,她捂着脸,压抑许久的眼泪止不住的掉。
老太太搂着她,其实再怎么好接受,心里都会想,怎么就是我的孩子不一样了,为什么他不能和其他人一样,为人父母,光想到自己的孩子被自己同事多一个特殊的眼神,被悉心负责的病人说一句“同-性-恋”都觉得心痛。
路女士:“怎么办,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做啊……”
老太太拍着她的背:“会好的,都会好的。”
治疗压抑最好的办法,就是睡一觉,如果睡觉不能解决,那就大声哭一场。
两位头一天相识的老母亲,抱在一起,哭了个昏天黑地。
也许有人觉得,这有什么难接受的,是都是了,又不能改了,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做人父母也该与时俱进,别那么古板了。
但真的很难,因为父母,真的一个不小心,就想完了孩子的一生。
……
“还在哭么?”
骆一声坐在窗边,伸手就是书架,随手拿了一本,低眼翻看。
“嗯。”门没完全关上,余梨亭守在那半天了。
“总得过这一关。”骆一声放下书,“过来。”
余梨亭看了眼门外,担忧难掩,然后才趿着拖鞋,慢慢走到了骆一声面前。
骆一声向他伸手。
余梨亭抿唇,明显心思都在楼下:“门没关。”
骆一声:“没人会上来。”
还是抱上了,余梨亭被他抱着,听他说:“我们的确自私。”
这样的拉锯战,谁输谁赢,伤害的都是自己人。
是拿爱去赌-博。
骆一声:“但是人总得自私一点。”
余梨亭闭上了眼,靠在骆一声身上,过了好久,屋里才有了一声:“如果有一天我撑不住了……”
话音就在这里顿住。
骆一声等着下文。
可是却没有了。
如果有一天,我撑不住了,后面是放我走,还是别放我走……
谁知道呢。
骆一声:“好。”
……
“让我看看。”老太太打开路女士挡着眼睛的手,哭得太猛,右眼硬是肿成了核桃。
两位妇女两双眼睛这么一对,老太太实在没憋住,笑出了声:“噗嗤。”
“哎呀,你这人。”路女士不好意思的又抬手挡眼睛。
“别挡了。”老太太乐着把她手拉下来,放在手里握着,“哭都哭了,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不好看么?”
路女士唇一抿。
“哎!也不是!”老太太摸着自己的半张脸,“我这顶天了也是徐娘半老,上回卖土鸡蛋的大爷还夸我好看呢。”
路女士看着她:“好看,看儿子就能看得出。”
“哎呀,你还不是一样,儿子这么俊俏。”老太太商业互吹,“我们俩啊,可真能生,真会生!”
路女士给她逗笑了:“对,都俊!”
“你这眼睛啊。”老太太突然伸手,去摸路女士的眼睛,“怎么就能只哭肿了一只呢。”
没个正经。
路女士半开玩笑的瞪了老太太一眼。
“好了好了,都不哭了,你赶紧去洗个脸,我去啊。”老太太站了起来,“给你煮个蛋,滚滚眼。”
路女士没回应,温柔笑着,看老太太慢慢走了出去。
……
眼睛肿得有点厉害,洗了脸,滚了鸡蛋,还有点肿,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一边的眼袋要重上几分。
路女士之前哭得稀里哗啦,没想那么多,现在又是想眼睛,又是想楼上那两个孩子,听没听到的事。
老太太倒是霍然:“哎呀,你管他们做什么,难不成做了妈,还不能哭了!”
歪理!
但就是有几分道理。
路女士揉着鸡蛋,声音弱弱:“也不是……”
老太太看不过,伸手拿过了蛋,给她敷:“你这轻手轻脚的要搞到什么时候?”
路女士闭着眼,没敷鸡蛋的那只眼睛尝试着睁开一条缝隙:“又不赶时间,离做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老太太:“谁说要留下给他们做晚饭了?”
路女士:“???”
老太太撒开手,正视着女性同盟:“不是你说的么,我们女人一辈子就是在换对象做饭,现在不做了!我们也得有自己的人生!”
路女士:“???”
老太太言辞咄咄,硬是把自己都讲热血了,把半热的鸡蛋塞进了路女士手里,在路女士一脸懵逼的情况下,眼神流露出精光:“海珠啊,你多久没逛街了?”
路女士愣愣:“……有一段时间了吧,他爸老在医院里头,后来又出了这事,哪有时间心情去逛街。”
老太太:“谁说给他们买了,我是说为你自己逛街。”
路女士:“啊?”
“女人啊!”老太太拍着胸脯,“哪有不为自己逛街的,你看到那店里的衣服,就没想过穿到自己身上是什么样的?你看看街上那些太太挎的包包,你就不想也买一个?海珠啊,你自己算算,你都多久没穿过裙子了。”
路女士:“……从生了梨亭后,就没怎么穿过了。”
“就是啊!”老太太化身女性的代表,“我们今天!就不想老头!不想孩子!就图自己开心!走走走,逛街去!”
老太太说干就干,马上就推着路女士往外走。
路女士被她推着:“现在就去么?”
老太太:“不然呢?女人的时间可是不等人的。”
出了房间,老太太直接在客厅里一吼:“兔崽子们!你们老娘要出去逛街了!没有红色级别的大事,不要烦我们!”
楼上的两个兔崽子:“……”
余梨亭看着骆一声,骆一声也看着他。
余梨亭:“是你妈吧。”
骆一声点头:“是我妈。”
随后他扶住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