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虎生按着惯例,还是给师父点了长明灯。
邻居张婶给他们送了些玉米糊糊来当晚饭。
因为人已经下葬,自然就用不着守夜。吃过糊糊,虎生就催着宝驹洗漱,给他灌了汤婆子,把床铺好了。
他们师徒仨,一直是睡大通铺的。炕不大,可烧热了,他们三个挨在一起睡,踏实又暖和。
虎生一直嫌这炕睡三个人有点挤,可现在,这炕,却大得空旷冷清,让人心里发慌。
“师哥,你说师父现在在哪儿?”宝驹躺下后,拉着虎生的胳膊,问。
“师父……也许在天上瞧着我们吧……”虎生望向窗外,脑海中不由再次浮现起白天那一幕。
“师哥,师父真的不在了吗?”宝驹又问。
他的袖子里,还藏着那张从棺材边捡来的纸人。
“宝子,你早些睡,师哥还要出去一趟。”虎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给他掖了掖被子。
“你要去哪里?”宝驹一听,一骨碌爬起来,问:“是去找白天那些人吗?”
“没事的,师哥一会儿就回来。你一个人,怕不怕?”虎生摸了摸他的头。
“师哥,你看这个,”宝驹这时,突然从袖子里掏出纸人,递到虎生面前,“这是师父吗?”
虎生一看这东西,不由一惊,连忙夺了过来,问:“这玩意儿你哪儿来的?”
“就是白天师父突然不见了的时候,我在棺材边捡到的。”宝驹一五一十地说。
虎生闻言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发现这纸张,很特别。比一般的纸,更具延展性,而触感,也更接近肤质。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他心底隐隐泛起。
宝驹睡下后,陆虎生就照着约定,只身去了蒋副官的营地。
他们驻扎在城外,从纸扎铺过去,约摸一刻钟的脚程。
寒冬的夜里,脚踩在雪地上,吱嘎作响。
他带着皮帽子,哈出口的气,瞬间成了冰碴子。
刺骨的寒凉能叫他保持清醒,在脑子里不断循环着师父临终前同自己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所遗漏。
“虎生,这一趟,没人比你更适合,只有你,才能上长白山!”师父的话萦绕在耳边,成了他解不开的密语,也成了突然加到他身上的一副担子。
这担子,没有人和他商量过。一下子,压得他透不过气。
“师父,您老人家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惴惴的,半道上,终于还是停下来,抬头望着漆黑的天问。
今夜月明,抬头便可看见北极天上,七颗星排列如斗。
虎生定定瞧着那七星,只觉得杓中摇光、开阳、玉衡三颗星亮度更胜从前,心中更觉担忧。
“师父,北边又有乱子了吗?”师父从前教过廉破二星主战,然而此刻他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虎生,个人的运势,永远依托国运而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师父的话再度响起,在他心上不断回荡。
“师父,为什么这世上有这么多为虎作伥的恶人?为何天道不公,阴欺阳?为何乱世飘零,个人命如蝼蚁草芥?这世道,您抛下我们,我带着师弟,又能求什么两全?”
他冲着北斗七星,忍不住咆哮。
狗不吠、鸡不鸣,除了他的怒吼,半点声响都没有,此刻大半个辽城都睡着,又有几家是清醒?
他瞧着这死寂的夜,许久才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终于再度迈开了步子。
为了师父和师弟,这一回,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要去闯上一闯!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去?”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低沉的女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让他不由得住了脚步,转身去看。
这声音陌生得很,他很确定这不是熟人。
“你是谁?”祖爷爷眼睛通红,干巴地问。
夜色中,那抹红色的身影,似篝火般炫目。与那清冷的月光,化成了寒冰与烈焰的碰撞。
在雪地里,亮得有些刺目!
在虎生看来,那姑娘算不上倾国倾城,却独具一种侵略性的美,蕴藏危险的气息。
“你管我是谁,我只知道,你这样去,绝讨不到好!” 那红衣女娃,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傲娇地说:“人家摆明了是算计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虎生闻言,更觉得奇怪。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事,你去了姓蒋的那里,就是送死,绝没有好下场!”红衣姑娘勾|起嘴角轻蔑一笑,随即往他面前走了两步,道。
她身上,有种和年龄不相称的老辣。
他从她的话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联想,于是立刻从口袋里翻出那张纸人,拿到她面前,问:“这是你的东西?”
“看来还不算傻。”红衣女爽快地承认,丝毫不带犹豫。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师父的长相?又为什么要帮我?”面对漂亮的女人,男人说话时,总会客气一些。
但他更确信,天上不会掉馅儿饼!
“你不必管我是谁,我只是路见不平,看不得姓蒋的欺负老实人。”红衣姑娘顿了顿,才接着说:“我姓红,你可以叫我红姑娘,不过,我的朋友,一般叫我红姑。”
“姓红?”祖爷爷闻言一愣。这个姓,他头一回听说。
“是啊,”红姑点了点头,随即画风一转,道:“我这里有个法子,能探探姓蒋的老底,你要不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