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近前,春桃才发觉,不知为何,姑娘虽然双眼紧闭,手却紧抓着恩人的衣襟不放,将那绣暗纹的织锦衣料都抓得皱了起来。
见恩人把姑娘抱进黑漆马车,春桃道:“公子,我们姑娘的马车就停在山腰,还是不劳烦您……”
先后被救过两次,春桃对这恩人已是满怀感激,不过既然自家的马车在,就不需要更多地麻烦恩人了。
太子把姜洛放好,自己坐到姜洛身边做了稳靠的软垫,开口道:“禹阳侯府是吧,我送你家姑娘回去,至于宋公子,就交给你。”
春桃一愣,这才想起宋明轩来,姑娘是执意要救表公子的呀,若是表公子出了事,恐怕姑娘难以迈过这个坎儿。
春桃对这位恩人有着深厚的信任,当下转身就奔着出事的地方去了。
山顶上,有人面无表情揣手独立,冷眼旁观了这一切。
他低低念着:“生生缘,却不能世世苦,这一次,许是苦尽甘来了罢。”
山风吹起他灰色的僧袍,风声在他耳边悲鸣般呜呜响着,像是在问他要不要借风而去,他闭了闭眼,居然笑了一笑。
姜洛醒来时已近黄昏。
她睁开眼,听见宋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儿……”
紧接着就是姜庆海的:“洛儿醒了?”
姜洛想要应声,张口时却全身一阵剧痛,便不自禁地嘶了一声。
宋氏的脸庞出现在姜洛的视线内,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姜洛,几乎是把姜洛手脚都检查了一遍,口中不住声问着:“这里疼不疼?这儿呢?还有这……”
姜洛先是有些迷糊,继而想起了所有的事,不由惊道:“母亲,表哥呢?”
姜庆海重重地“嘿”了一声。
宋氏道:“他没事儿,救你的人也救了他。”
姜洛又问:“春桃呢?”
宋氏道:“春桃也好好儿的。”
宋氏说完长长吁了口气,握住姜洛的手抽泣起来。
“看你,”姜庆海把双手搭到宋氏肩上:“孩子没事儿了你哭什么,快把眼泪收了,省得洛儿上火。”
姜洛闭上眼整理了整理思绪:“表哥真的没事儿?我依稀记得是有人救了我,父亲母亲,你们见着那人没有?他是谁?”
姜庆海和宋氏对视一眼,宋氏就说道:“明轩当真没事儿,我们不会骗你,至于救你的那人,他把你送回来时并没有下马车,我们都不曾看见他的容貌,你父亲和他说了几句话,单听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来。”
姜庆海犹豫着说道:“看他的马车和随从,应该是个有身份的贵人。”
宋氏叹道:“京都处处都是贵人,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姜庆海道:“洛儿无需有负担,我已经再三对他表示了谢意,他不肯下车相见,分明是不图回报,既然如此,这事儿过去也就算了。”
姜洛忽然觉得头痛,就撂开了这事儿去摸自己的头,不想触手一个大包,吓了姜洛一跳。
宋氏急忙去拉姜洛:“你应该是磕到了头,这边有些红肿,不过府医说不打紧,只是伤了皮肉。”
姜洛道:“我头晕,只想睡觉。”
宋氏赶紧道:“洛儿先别睡,喝了药再好生歇息。”
恰好春杏端药进来,连声问道:“姑娘,你觉得怎么样了?头晕不晕?疼不疼?”
春杏说着话走到姜洛跟前,仔细地看了看姜洛脸色,然后小心地将药碗端到姜洛嘴边。
姜洛闻了那味道就皱眉,奈何自己的确是受了伤,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只得捏着鼻子把药喝了。
姜洛此次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到得第二日就能够如常行动了,她用完早膳,听见春杏说,段秀芝来过了。
春杏道:“姑娘还未大好,我怕她扰了姑娘清静,就找借口叫她回去了。”
春桃说道:“其实昨儿段娘子就来了,她非要亲自给姑娘煎药,我费尽口舌她也不肯走,还是春杏说了句不中听的,才把她打发了。”
春杏撇嘴:“夫人早交代过,姑娘的吃食一概不能让别人经手,就是咱们院里的小丫鬟我都不放心,又哪儿把熬药的事情交给段娘子呢。”
姜洛皱了皱眉,原先段秀芝是一心一意地讨好母亲,这段时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竟然改为来讨好她。
母亲管着中馈,段秀芝为了日子好过,看母亲的眼色可以理解,可是这般来讨好自己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想让自己在母亲那里说好话吧。
姜洛终是不忍心:“也别太难为她。”
待身边只有春桃时,姜洛问起了救她的那人。
春桃道:“姑娘,错不了的,上次救你的人正是他。”
姜洛道:“他……长的什么样儿?”
对于先后救了自己两次的人,姜洛心中有着一种很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当着父亲母亲的面她不好谈及太多,只能背地里悄悄问春桃。
嘴上这样问,姜洛的眼前却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她梦中的男子。
也不知怎的,姜洛总能将这两人重合在一起,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两个“人”,毕竟梦是虚无缥缈的,那梦中的美男不可能存在于世。
春桃认真想了一下,迟疑着说道:“其实,我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他……怎么说呢,他身上有种无法让人直视的威压感,像是……像是老太爷发脾气的时候,也不太对,就是……”
春桃口中的“老太爷”,指的是姜洛的外祖父宋成铭。
春桃说得含糊,姜洛脑中却隐隐勾勒出了一个形象。
见姜洛发呆,春桃道:“姑娘,我虽然不大敢盯着他看,可是我能保证,我没有认错人。”
姜洛“啊”地一声回过神,耳根处就泛起了红晕。
青天白日的她居然神游起来,竟就将自己被救的一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而那紧紧抱着她的人,赫然就是梦中人。
不可能!姜洛用力甩头,想把那些荒唐的画面从脑中甩出去,然而那画面稳固不动不说,就连触感都清晰地冒了出来。
她在梦里是白猫,每每被那美男抱着,都能够感受到来自美男身体的温度,此时此刻,那感觉再次袭来,使她脸红心跳。
春桃道:“姑娘,表公子那里,要不要去瞧瞧?表公子醒来后就找你,他自己不能动,已经打发人来问了两回了。”
“自然是要去的。”姜洛的声音发涩,一颗心也沉甸甸的,谁能想得到,自己和表哥居然落到了如此地步。
姜洛往客院去时,太子正好回到东宫。
圣上近些年懒理朝政,几乎把政事都甩给了太子,便是五日一次的大朝会,圣上也只是露个脸而已,今日的朝会毕,皇后娘娘就派人来请太子,太子就往皇后宫中走了一趟。
周善迎上太子,见太子身后的小内官捧着一摞画卷,不由得在心里啧了一声。
圣上行事端正,对后宫众人雨露均沾,皇后娘娘的日子可说是舒心的,但近两年来,太子的婚事成了皇后的心病。
周善整理好画卷,忍不住嘀咕道:“说起来,姜二姑娘的画像并未交到宫中。”
太子刚刚净了手,擦拭的动作就是一顿,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周善一眼。
周善道:“殿下,姜二姑娘那婚事定然是罢了,皇后娘娘搜罗了整个京都家世年龄都合适的姑娘的画像,这一回,也该把姜二姑娘加上去了吧。”
太子道:“你若是闲得慌,就安插个人去禹阳侯府。”
“啊?”周善没料到太子突然说起这个,当下愣了一愣。
太子神色淡淡:“能进得了侯府即可,无需接近姜姑娘。”
周善肚子里千回百转,这才明白了太子的意思,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个人在禹阳侯府,就能随时知道姜姑娘的行踪,唉呀,太子确确实实是对姜姑娘上了心啊。
周善堆了满脸的笑:“是,老奴即刻去办。”
待周善出去,太子拿起了一卷公文,只是不经意地,他的目光落到皇后给的画像上,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厌恶来。
未曾婚娶不见得不懂女人,这些世家贵女,不是骄傲张狂就是自诩端庄,个个无趣的很。
太子并非天生慧眼,他如今看人毒辣,也是一路历练过来的,从他十四岁时第一个想爬床的宫女儿开始,就见识过了许多女子能够使出来的手段。
不想见识越多,太子对婚姻的要求就越高,想找一个合心意的太子妃竟就成了十分艰难的事情。
幸好皇后着急,圣上却不催促,甚至会帮着太子,对皇后各种推诿。
这一对天家父子,倒是感情深厚。
太子思绪漂浮,忽地就想起一事,姜二姑娘此刻在做什么?她受了些皮外伤,虽然伤势不重,但着实受了惊吓,也不知她夜里能否安睡,此时精神如何。
姜洛正慢慢走着,突然就觉得耳根热了起来。
见姜洛停下,春桃不解道:“姑娘怎么了?”
姜洛摸了摸耳朵:“好端端的耳朵发烫,不知是谁偷偷地骂我。”
春桃道:“姑娘就知是骂你,就不能是想你么。”
春桃这话倒勾起了姜洛的伤心:“我此刻好好儿的在家,想我的人只能是外祖母,这许久不见,也不知她老人家好不好。”
春桃道:“舅夫人这就到了,姑娘惦记老夫人,到时候什么话儿问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