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并不知道，段秀芝就在寿合堂。
雯儿尾随着宋氏到了寿合堂后，想了想又折身去叫了段秀芝，段秀芝急慌慌地赶过来，见宋氏的丫鬟婆子立了一排，便扯着雯儿去了姜老夫人卧房的后窗下头。
主仆二人做贼一样躲在窗下，听到了宋氏和姜老夫人的对话。
雯儿惊的几乎瘫软在地，段秀芝面色煞白，一只手掐在芭蕉树上，竟是将指甲掐断了一截。
见雯儿要张口说话，段秀芝猛然回神，伸手使劲儿地将雯儿的嘴捂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和来时一样，两人手脚并用地离开了此处。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段秀芝才像是卸下了一座大山般，长长地喘了口气。
雯儿一屁股坐到小杌子上，抹着冷汗道：“娘子，吓死人了呀！侯夫人瞧着是极和善的，怎么这么对待自己的婆母？难不成，是咱们一直看错了她，她其实是个最坏的人？”
段秀芝喝干了一杯冷茶，勉强压下心中的躁意，苦笑道：“我哪儿知道。”
她知道宋氏有些手段，但刚才宋氏的表现，仍是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姜老夫人和姜庆海到底是母子，宋氏这般肆无忌惮，是真的不怕姜庆海休妻？段秀芝渐渐平复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看来，是她小看了宋氏。
到了下晌儿，姜老夫人就发起了热。
大概是烧得糊涂了，姜老夫人一个劲儿地叨念着毒妇恶妇之类的咒骂的话语。
丫鬟在姜老夫人耳边轻轻问道：“老夫人要找什么？”
姜老夫人半睁着眼：“休来烦我！都给我滚出去！”
一时府医过来，开了药之后又是一阵折腾，只因姜老夫人死活不张嘴，竟是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样。
宋氏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在姜老夫人耳边道：“老太太，儿媳特意为你找来了一个给骡马看病的大夫，他是最会给畜牲掰开嘴灌药的，老太太要不要试试他的手艺？”
姜老夫人一个哆嗦，张开口就要骂人。
宋氏直起身，对丫鬟道：“没见老夫人张嘴了么，还不把药拿来！”
丫鬟胆战心惊地端药过来，却不大敢靠近姜老夫人，她是生怕姜老夫人摔了药碗烫到自己。
宋氏道：“把药放那儿，请老夫人自己喝。”
姜老夫人怒目瞪着宋氏，并不肯挪动。
宋氏一笑：“来人，请那看骡马的大夫进来。”
外头马上就有人脆生生地应了，脚步声接着响起。
“你不得好死！”姜老夫人骂了一句，到底是伸手端起了药碗。
宋氏回到晴池院，叫人给姜庆海送了封信，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母病，勿忧，两日即好。
姜庆海看了皱眉，随即把信放下，也就不再理会。
昨晚那段秀芝打着母亲的名号来到书房行引诱之事，可见是母亲要把段秀芝强塞给他，既然是母亲先开了头，也不能怪雁娘找她理论。
至于“病了”，那是母亲的惯用伎俩，根本不必当做一回事。
姜庆海就按着宋氏所说，在书铺住了两晚。
三日后，姜庆海回府，先就去了寿合堂给姜老夫人请安。
姜老夫人病恹恹地倚在床头半躺着，脸色有些蜡黄，说话时却是中气十足。
“你还知道回来？你老娘险些就叫人害死了你可知道？你娶了个心肠恶毒的妖妇进门，就是为了气死我的吧？我告诉你，我到了地底下见到你父亲，定要好好儿地告上一状！”
姜老夫人不敢再说要告官的话，就改成了这番说辞。
姜庆海哭笑不得。
这么有精神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要被害死了，谁信呢。
宋氏身边的陪嫁妈妈对宋氏此举十分不赞同，背后劝说道：“姑娘，咱们可别再折腾老太太了，我当然不担心她，我只是怕会伤了姑爷的心，再深厚的夫妻情份，也抵不过生身父母啊。”
这王妈妈服侍宋氏多年，私下里仍是像宋氏未嫁前那般称呼。
宋氏道：“妈妈是头一天认识我吗，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无论如何是改不了的，侯爷爱我不假，可要我为了他的爱就委曲求全，那我是不愿意的，就是离了这禹阳侯府又如何，天大地大，我带着洛儿逍遥自在的，岂不快哉？”
“真要到了那个地步，咱们洛儿的名声可就没了，女孩儿家名声比性命还要紧，你忍心看她被人喷唾沫？”
“洛儿迟早要嫁到江南去，大哥哥和大嫂嫂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还有两位公子啊，姑娘总得为他们考虑几分吧？”
“我早与他们说明，他们的亲事我是不管的，有那看上眼的对我说，我只管张罗份内的事情，将来婆媳能够融洽最好，若是不能够，那就各过各的。”
王妈妈苦口婆心，奈何宋氏全然不听。
姜洛这头听说母亲去了一趟寿合堂，然后祖母就病了，心里就明白了一个大概。
姜洛问宋氏：“母亲，你就不怕真的把祖母气死了？”
宋氏道：“府医三五日就要请一次平安脉，你祖母的身子怎么样我能不清楚？那些个燕窝人参的，难道白花了我的银子？我就是再气她十回八回，也耽误不了她长命百岁。”
姜洛很是好奇：“母亲这回是怎么气的祖母？”
宋氏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少打听大人的事情。”
姜洛不服：“母亲！你不是说我就要嫁人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当日你也叫我听秀芝表姨说话来着，怎么这会儿又把我当做孩子？”
宋氏被姜洛晃了又晃，这才笑着说道：“说起来，这还是皇后娘娘的做法，我呀，叫人画了些男子画像，然后送到了你祖母面前。”
“母亲你？”姜洛愕然半晌儿，伏到宋氏身上笑得前仰后合。
她可以想象祖母的表情，大概是头顶冒了青烟的。
宋氏道：“我和你父亲刚到京都两三天，你祖母就塞了人过来，这才三年，我都不记得秀芝是第几个了，她这般做法，难道我不能以牙还牙？”
宋氏说着自己也笑起来：“我总不能变一个白胡子老头出来，然后大摇大摆地带到寿合堂去吧。”
姜洛道：“母亲还知道有所能有所不能？我还以为母亲天不怕地不怕呢。”
宋氏笑着去拍打姜洛：“好大的胆子，居然嘲笑我！”
宋氏忽然想起一事，止了笑意认真问姜洛：“我见姜苌的脸上有些红肿，你可知道怎么回事？”
姜洛也正了神色：“母亲，姜苌多番辱我，我想让她长长教训，就叫人守在和婉居外头，只要姜苌出来，就让春桃去打她一个耳光。”
“一天一个耳光？”宋氏道：“也罢，这事儿我就当作不知道。”
姜洛从晴池院出去，走在路上遇到了姜苌，很显然，姜苌今日的耳光已经挨过了，她那左脸上的一片红肿还是新鲜的印记。
姜苌看见姜洛，步子猛地顿下，眼神就飘忽起来。
姜苌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自小不说锦衣玉食，皮肉上却是没有遭过罪的，这每日的一巴掌，于她是身体上的痛，也更是心灵上的屈辱。
如今姜苌想起姜洛，除了咬牙切齿的嫉恨，也有一丝的惧怕了。
姜苌略停了一停，再次拾起骄傲来，扬头就要从姜洛身边走过。
姜洛忽然感觉到无趣，姜苌用言语侮辱过她，那是因为姜苌为人刻薄，可是自己叫人打了姜苌，也是一种恶意分明的行为。
原来自己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之人。
和姜苌斤斤计较，真是没意思。
只要姜苌不再招惹她，这巴掌的事情就算了吧。
两人错身而过时，姜苌突然开了口：“香树街的第二条巷子，有妹妹的熟人。”
姜洛错愕地看向姜苌，这句话没头没脑，她听了只是糊涂。
姜苌的下巴抬得高高的，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姜洛。
姜洛道：“你说什么？”
姜苌的嘴角慢慢挑起来，重复道：“香树街的第二条巷子，有妹妹的熟人。”
姜苌说完，越过姜洛而去。
跟在姜洛后头的春杏道：“姑娘，她是疯了吧。”
姜洛盯着姜苌的背影，默念着姜苌所说的地址，说道：“春杏，叫人去打听一下，香树街在哪儿。”
姜洛回到索阑院，就叫人去给宋明轩带话，请他来索阑院相见。
上次姜洛和宋明轩见面，因为吴亦薇的事情两人不欢而散，经过这几天的思量，姜洛已经想好，要和宋明轩好好谈一谈。
她和宋明轩是要做夫妻的，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如今因为这么点事儿就产生了隔阂，以后岂不是更要闹误会。
姜洛决定，以后都要和宋明轩坦诚相对。
小丫鬟很快回来，宋明轩却没有来，姜洛就问道：“表哥不在？”
小丫鬟道：“我到的时候，表公子在看书，我把姑娘的话说了，表公子却没有行动的意思。”
春杏立刻表示不满：“你把话说明白了么？是不是表公子听错了什么？”
这小丫鬟十一二的年纪，口齿却极是伶俐，当即回道：“春杏姐姐，姑娘就吩咐了一句话，我是一字不落地传给了表公子的，绝对错不了。”
姜洛道：“表哥说什么了没有？”
小丫鬟摇头：“表公子不曾让我带话，只是我瞧着，表公子的脸色不大好，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春杏哼道：“你倒是会说话儿，还‘心事重重’，你能懂个什么。”
小丫鬟并不犟嘴，只是眨眨眼朝姜洛躬身：“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姜洛道：“没事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