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身旁的皇帝最先注意到,关心的看着她:“梓潼,可是哪里不舒服?”说完,又让身边的梁公公去传太医。
皇后俞氏羞涩的笑着不说话,倒是太后最先反应过来,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说:“可是有了身孕了?”说完,还看了放在皇后面前的,正准备喝的海鲜汤一眼。
太后自己是被先帝三书六礼娶进宫的继后。虽然是继室,但是一出嫁就是超品的皇后,所以最注重正统,之前还因为皇后怎么也怀不上孩子而忧愁了许久。
一刻钟后,太医被梁公公拽着跑了过来,大喘着气的给太后、皇帝和皇后行了礼,然后给皇后细细的诊过脉之后笑着宣布:“恭喜太后和陛下,皇后娘娘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坐在田甜右侧的林妃看着满脸掩饰不住喜色的皇后,嗤笑了一声,“胎坐稳了才敢说出来,防着谁呢?”
田甜默默的瞅了眼兴高采烈的脸都笑成了朵盛开的菊花的太后,皇后挑在太后千秋寿诞的时候爆出喜讯来,也是为了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增加点筹码吧。.
不过,后宫的喜庆不过一夜之间就彻底消散了。
大齐昌隆三年七月十三,江南流民以苏杭水患成灾和西南大旱成灾乃是上天不满大齐王朝为由起义反齐,之后各地纷纷响应。而因为朝中腐败,军中物资连年不足,有几个城池的守备也以朝中大臣腐败克扣军饷为由,跟着举起起义的大旗。
在这种似乎一夜之间就天下大乱的情况下,皇后怀了孕,甚至于大皇子煎熬数日终于退烧,却烧成了个傻子的事似乎就太微不足道了。
朝中大乱,京中却只有三万兵马,皇帝深感不安,连夜发出数道旨意,令还在蜀地的田小将军田远以最快的速度领兵回京。
而大齐朝此时却内忧外患,不过两日,边关急报,林国大将羽风带领十二万大军攻打大齐边境凉城,田将军奏请陛下派遣兵马与粮草支援凉城。
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在上早朝,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而皇帝则急火攻心,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白眼一翻,人就仰倒在了龙椅上。
梁公公满面焦急的扑过去扶住了晕迷的陛下,下狠劲按了人中,皇帝却依旧晕迷不醒,只能无奈的喊了退朝的同时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前往昌隆宫看诊。
后宫的田甜得知消息时正在雨欣宫临摹大字,听到立秋的禀报后将笔一扔,匆匆往内室走去,叫立夏侍候着换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裳,随即脚步匆匆的前往陛下所在的昌隆宫。
田甜到的时候,皇后也已经在了,其他的低位嫔妃因为住的宫殿较远,大部分都还在路上。
往日总是端着威严,笑得端庄的皇后此时满脸的茫然,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肚子,眼睛定格在前方被侍卫重重把守的大殿门口。
她的孩子还没出生,大皇子也已经傻了,若是此时陛下出什么事,她决计得不到好。生平头一次,她后悔自己下手太狠。
等林妃她们到时,看到还站在门口的皇后就微微一愣。皇后是皇帝的发妻,而她们只是皇帝的妾室,结果皇帝躺在里面竟然不许皇后进入看望,这是在防着这个枕畔人了。林妃打量着皇后微微鼓起的肚子,心里腹诽着陛下大概是已经不信任皇后了。
片刻后,梁公公脚步匆匆的走了出来,手里的拂尘被他甩的在空中飞舞,他快步来到田甜面前,喘着气说:“传陛下口谕,让田贵妃前去侍疾。”
所有人都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刚才耳朵听到的话。皇帝的发妻还站在这,最喜爱的玉妃被禁足在寝殿里,却宣贵妃侍疾。皇后的脸色更是在一瞬间变了几次,最后勉强定格成一张有些扭曲的笑脸,问梁公公:“陛下已经醒了?”
梁公公点了点头,再次重复道:“陛下口谕,命田贵妃侍疾。”
皇后点了点头,端起正室范来瞥了眼田甜说:“田贵妃行事一向妥帖,陛下让你去你就好好侍候着。”说完,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强行挽尊,“这怀了身孕了身体就要虚弱上一些,陛下也是在担心小皇子呢。”
田甜上前行了一礼,就跟着梁公公进了守卫森严的昌隆宫。
刚一进去,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就见数个御医围着躺在床榻上的陛下看诊,时不时低声与同伴讨论着什么。田甜上前行礼后一脸关心的接过了梁公公递过来的药碗,亲手服侍陛下喝过之后,举起手里的帕子在他的唇角上轻轻拭擦掉残余的药汤,担忧的说:“陛下龙体要紧,可要好好保重才是呀。”
皇帝一脸憔悴的看了田甜一眼,慢动作的点了点头。
田甜心中一惊,前些日子太后千秋宴席上皇帝看着虽然还是那么瘦弱,却是面色通红,身体健康的样子,现在不过是早朝时吐了口血就已经面无血色,双眼无神了。
几位太医再一次围上来商讨着要给陛下针灸,田甜识眼色的退至大殿一角默默的看着,心里各种念头来去,杂乱的厉害。
皇帝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太健壮,这些日子大齐风雨飘摇,他已经连续数夜召集臣子商讨对策,大臣们各说纷纭,谁都有道理,所以已经连续讨论好几夜了。如今这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也瞬间被拖垮了,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瘫在了那里。
前朝群龙无首,各地起义军杂乱无章,有的只是因为朝中赋税太重,天灾人祸之下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反。但是还有一些败类打着推翻腐败朝堂,打倒贪官污吏的名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般,害的百姓们只能日日闭门不出,躲在地窖中瑟瑟发抖。
过了两日,皇帝身体稍微好一些了,就召集大臣在病床上继续商讨应对之法。田甜这些日子都被点名去昌隆宫侍疾,每日丢给立夏她们的手帕都有厚厚的一摞了,此时见大臣们来了就自顾自的领着宫女们去侧殿待着,也不敢轻易回宫,生怕陛下要见她时她不在,因而怪罪她。
这些日子,田甜冷眼看着进出昌隆宫的大臣们眉头越拧越紧,眼中带着化不开的忧愁。这并不是一年两年的问题,连续几代皇帝的荒唐导致户部、兵部如今都拿不出钱、粮和兵来,如今只能盼着田小将军尽快赶来京城,或者边境的田将军尽快打退林国大军,回来护卫京城。甚至已经有大臣提出尽快迁都,但是皇帝对这种类似于不战而降的提议并不满意。
而田甜每日清晨前往凤仪宫请安时,皇后娘娘看她的眼神也越发的狠戾,只因这些日子陛下只招她侍疾,皇后挺着大肚子几次前去拜见都不得而入。只是顾念着陛下和她的父兄,不得不强忍着。
天气转凉,秋收时间快到了,田远也带着三万大军赶了回来。京城有六万兵马在,皇帝的心里也安稳了些,这些日子对田甜更是和颜悦色了许多。
自从田远回来后,后宫这些妃子对田甜更是言笑晏晏,处处不着痕迹的奉承她。但是不过几日,后宫嫔妃人皆惶惶,告假不来凤仪宫请安的人日益增多,今天甚至达到了一半以上。辰时一刻,挺着大肚子的皇后看着空荡荡的椅子脸色沉得能滴水了。
散场后,林妃特意跟田甜走在了一起,也不乘坐轿辇,只靠近了田甜压低了声音问:“这些日子宫中份例都不足了,昨夜我的晚膳竟然只有三菜一汤并一碟子糕点,这是要出事了吧?”
说完,一双杏眼仔细的盯着田甜的脸,不放过丝毫表情。
“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田甜只意味深长的回了句话,就上了车辇叫宫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宫。
是夜,刚用完晚膳,战鼓声震天的响,宫人们在皇宫中四处逃窜,如同大雨前躲避的蚂蚁,慌的互相撞作一团。
守在殿内的立冬听到外面小丫鬟的禀报,赶紧抓了个宫女来问,得到消息后一脸震惊的回了内室,愣愣的都忘了行礼,失魂落魄的说:“娘娘,反军攻打到京城了。”
田甜瞪大了眼睛看她,随即软下身子,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她真的没想到各地守备这么不堪一击。
“你们都去收拾收拾细软,只带些金银、布料等硬通货,然后来殿里守着。”田甜想了想,吩咐道。
“也别拿太多,免得被这些东西拖累了。”田甜看着她们焦急往外跑的身影,又嘱咐了一句。
京城现在大乱,如果被匪军攻了进来,皇宫里的众人就跟怀抱金砖的孩童身处闹市中一般,更可能复制当初圆明园的惨状。而京城守军有她哥哥,最关键的是她的父亲还在边境御敌。只要那反军不是个傻的,哪怕闯进皇宫来她这也是安全的,毕竟十几万大军在镇守边境,边境距京城甚远,那匪军头领也不会想刚坐上龙椅就变成他国阶下囚。
四个大丫鬟也想到了这一点,强自镇定下来,领着其他宫人们去收拾东西。
田甜身为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后宫妃子,除了关紧了殿门跟一群宫人们瑟瑟发抖,什么都做不了。
夜已深,匪军破了城门,一路打进了皇城,城墙上染红的血迹标注着战争的残酷,写着‘大齐’字样的旗帜在刀枪中破碎成几块残缺的布。
大齐皇宫内,慌乱中行走的宫人们被乱箭射杀,少数被抓住追问出皇帝和后妃所在宫殿的位置,先闯入的匪军们兴奋的朝各个宫殿而去,头领承诺过,他们拿到的所有金银珠宝,都是属于他们的!
匪军兴奋的嘶吼声混着宫女们惊慌的惨叫声唱响了战争的序曲……
不多时,雨欣宫大殿被强行推开,一个守门的小太监踉跄着脚步跑了进来,跨过门槛时脚下一软跪在了那里,声音撕裂的喊着:“娘娘,匪军打进来了,匪军打进来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淌了下来。
不过几息,一群穿着布甲的男人提着刀闯了进来,在惶惶然抱在一起无助哭泣的宫人们的视线中,兴奋的抓起大殿里的东西往怀里塞。有的人眼尖的注意到墙壁上镶嵌的珍珠和夜明珠,更是兴奋的掏出匕首上前撬出。
其中一个穿着铁甲的男人没理会手下这些将士们,眼睛直直的看着田甜,目光中有惊艳,有好奇,问道:“你就是田将军的女儿,田贵妃?”
田甜沉默的看着他,手里抓着的簪子刺破了手心。
那人见田甜不回答也无所谓,只招了招手,让他身后的将士们将她和宫人们都围起来:“她是田将军的女儿,保护好她,更要看好她!”
他话音刚落,一个男人出其不意的上前从田甜手中抽走了簪子,嬉笑的说:“美冠后宫的田贵妃可不能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田甜更加沉默了。
那个铁甲将领见一切都控制住了,招呼了正兴奋撬夜明珠的将士们离开,前往其他宫殿。
不过一夜间——
皇宫就易主了。
新的主人就是江南匪患的头领,之前田远和忠勇侯世子抓到的不过是个小头目,真头领早就领着兵马跑到京城不远处了。而且京城之所以这么快被破,也是那个小头目跟偷偷潜入进来的匪军们里应外合之故。
天刚微微亮,田甜就被那个铁甲将领半是诱哄半是威胁的带去了昌隆宫。
皇帝还好好的躺在龙床上,如果忽略掉这大殿里笔直的站着的穿着铁甲的将士和窗边那个看着四十上下,生着一双极为税利眼睛的男人,那么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皇后此时也在,脸色白的跟纸似的站在那里,腰背佝偻着,手下意识地捂在小腹处,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有着掩藏不住的怨恨。
床边那个被匪军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住的男人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田甜,在她那张因为紧抿着唇而显得有些冷艳的小脸上停顿了片刻,扭头问床榻上的皇帝,“这就是田贵妃?田将军的女儿?”
皇帝牙缝里咬出个字,“是。”
那男人点了点头,瞥了眼还在那自以为隐晦的瞪着他的皇后笑着说:“我觉得安乐侯比较适合你,侯夫人也应该跟你住在府邸里。”说完,眼睛落在田甜身上,笑得张狂,“后妃嘛,就应该一直待在宫里才对。”
皇帝被气的胸口不断起伏,再也撑不住,一口血喷在了大红色的被子上,不过片刻就被吸收殆尽,只留一片暗红色提醒着众人。
那匪军头领哈哈大笑,招手带这边的将领们前去太和殿,准备去见一见他的大臣们。
田甜被困在雨欣宫三日,殿外重兵把守,不许进,也不许出,生活所需的所有物品都由他们送来。直到三日后,一个陌生的女婢端着托盘送到她面前,低着头恭敬地说:“陛下今日举行庆功宴,这是陛下赐给贵妃娘娘的华服,请您梳洗打扮吧。”
田甜被赶鸭子上架的换好了衣服,又被那个陌生的宫女按在椅子上画了一个全妆。完事后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那个宫女手艺很好,将她五官的优点完全都凸显了出来。
庆功宴设在了御花园,穿着十六幅抹胸襦裙,裙摆上用金银线描绘着山水花木的田甜踩着带有南珠的绣鞋步履款款的往御花园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就遇上了好多穿着布甲同行的男人们,看着她的目光俱都含了惊艳。
直到一片樱花树前,田甜的目光莫名的落在了不远处正说笑站着的一对男女身上。
女孩子不过二七年华,长的娇俏动人,此时正跟对面的男人说什么,脸上止不住的在笑,两个深深的酒窝衬得她更加甜美可人。
男人身形很是健壮,虎背熊腰,两眼大如铜铃。但是配上他的眉毛与鼻子看着则多了些憨厚,他正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努了努嘴,对着那女孩子露出了一个浅笑来,侧对着田甜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熟悉的让田甜想伸手戳一戳,眼中不自觉地涌出泪来,却只能勉强的仰着头将泪收回去。
似乎田甜的视线过于灼热,那男子感受到了一般扭头看了过来,一对上田甜的脸那双眼睛顿时一亮,而那个女孩子也察觉到了男人的不专心,忍不住伸手扯住他的衣摆的同时,高昂着头颅瞪了田甜一眼。
田甜正想走近,就被那陌生女婢拉着胳膊硬生生的给扯走了,冷风中传来那婢女冰冷的话音:“贵妃娘娘,时辰不早了。”
田甜咬着牙扭头看了一眼,默默的将那个人的长相记在心里,便硬是甩开了婢女的手,冷冷的说:“本宫自己走,御花园你怕是没有本宫熟悉。”
那女婢看了田甜一眼,想到还在边境御敌的田将军,沉默的跟在了后面。
一旁的立夏心疼的摸了摸田甜的胳膊,微微扯开袖子,就见那雪白如玉的藕臂上被捏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