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羽媛是个很有性格的姑娘,一般人第一次正式见面都是边吃边喝边聊,这样才不会尴尬,但这姑娘却把我约在了某商场的高端户外运动品牌店门口。
在这里见面我压力很大——我一旦不慎选择了什么奇怪的话题方向,很可能就会造成尴尬或误会。因为我对户外运动方面并不在行,很容易在找话题的时候做出类似于拎起一根登山杖问问这东西能不能敲死人的事。
然而让我欣慰的是,我们一同进店不超过3分钟,我就惊喜的发现郑羽媛同志对于户外用品的了解似乎并不比我多上多少。
因为她拎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问店长有没有西藏套装,就是那种登山包里配齐了去西藏旅行需要用到的所有东西的配置。店长十分狡诈的表示这个可以有,然后就带拎着那个登山包四处帮她配东西去了。
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挨个试面前的十几双徒步鞋,想了想现在的时节,问:“你不回杭州上课了?”
“天大地大心情最大,我现在失恋了,不想上课。”她一脸傲娇的看了看旁边的镜子,似乎不大满意,又坐到我旁边换上另一双:“我要来一场失恋之旅换换心情,回学校后重新审视一下身边的学长学弟和同窗,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沉默了一下,实在没看出来她现在这幅战斗力十足的状态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其实她要不要去旅行,为什么去旅行,实在是与我无关。但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试着提醒道:“你想好了吗?其实失恋旅行也不一定要去西藏吧。万一一个不小心高反了,这恋失的不是更刻骨铭心?”
她听了我的话一愣,犹豫一阵后后点了点头:“墨七姐,你说的很有道理。”说完转头呼唤一边正帮她挑抓绒衣的店长:“内个……您能帮我改成大理丽江套装么?”
我瞟了一眼那个呆了一瞬随即露出讨好笑容的店长,立刻知道这个丽江大理套装也可以让他懵到不少钱,于是又赶忙拦住她:“羽媛你听我说,丽江大理那地方为啥叫艳遇之都?什么叫‘艳遇’?艳遇就是一觉醒来没有然后了呀!你说你要是为了摆脱失恋的阴影碰上个感情骗子,那得多坑啊!”见她似乎有些认同,我继续说:“其实失恋之旅这种事情,为的就是放松心情排解郁闷,你越劳己体肤越容易适得其反,自己过得爽了才是最重要的。”
她思忖了一下,很坚定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有点犹豫:“……那来都来了,还让人帮着配置了这么久,总得买点东西走吧?”
她说的有道理。我四处寻么了一圈儿,顺手抓过一根登山杖:“就这个吧,看着还挺瓷实的。”我冲她一扭脖子:“走,结账去。”
虽然我不知道我跟羽媛之间有什么事是非要当面说而不能让别人代为转达的,但很显然,她约我出来并不是为了被我劝说的旅行计划,相反,应该是她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们在配好了丽江套装的店长复杂的眼神中一脸淡定的结了账出了那家店,找了相同楼层的一家咖啡厅坐下来。直到这时,她才用一种“这不是演习”的眼神看着我:
“墨七姐,我失恋了。”她说着撇了撇嘴:“伯父寿宴那天,我问幼清哥哥愿不愿意娶我,他说他不愿意。”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面对一个表情这么淡定的姑娘,我安慰显得矫情,不安慰显得无情,说自己早知道了,又有些尴尬,假装惊讶呢,演技又不过关。
于是我说:“哦。”
“不过我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会答应。”她小肩膀耸了耸:“这么多年都是我单相思,他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欢我,肯定也不会答应娶我——说真的墨七姐,如果他不喜欢我还答应娶我,那我可能就不喜欢他了。一个男人能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那他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啊!多可怕,你说是吧?”
她说的很有道理,我听得频频点头,点完头却又发现了个漏洞:“哎?不对啊,你都不指望他答应还求什么婚啊?”
她食指挠了挠鼻子尖儿:“那……我缠着他揩了半个多月的油,怎么也要有点冠冕堂皇的借口嘛……而且我之前一直喜欢他,现在说出来了才痛快多了,要不总装在心里挺憋屈的。”说着将服务员摆上桌的冰激凌推到我跟前,见我满面愁容的捶着腰,略显关切的问:“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被你冠冕堂皇的借口惊到肾了。”我直起腰来锤了锤腰,拿起勺子挖着自己点的那份冰激凌,顿了顿,问她:“你这个豆腐吃到什么程度才没有挨打?你幼清哥哥的肉体鲜嫩不?”
“也没怎么吃上……就是借机挽一挽胳膊什么的,但他都很快抽开了。”她顿了顿,带点鬼灵精怪的样子:“幼清哥哥的肉体鲜嫩不鲜嫩,肯定就你最清楚啦!”说完还跟我挤了挤眼睛。
我为什么会清楚林幼清的肉体鲜嫩程度?即便我清楚那也是九年前清楚好不好?!谁知道他过了九年肌肉下垂皮肤松弛了没啊?谁知道他现在体脂率是多少啊?
我说:“羽媛,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俩是和睦亲近的邻里关系。”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杠杠的,和睦!”
她一撇嘴,一副很瞧不上我的样子:“墨七姐,你就别装了,你俩要是纯洁的,我明天就让我哥出柜!”
我很认同她的话:“我早就猜到老郑取向不正常。他跟你幼清哥哥才是真爱,二十多年不离不弃,这种竹马竹马之间的情分真是易得杜丽娘难得有情郎啊!”
“……”她愣楞的看着我,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挥手:“哎呀,墨七姐你别闹!我说真的,至少幼清哥哥肯定喜欢你。”
我:“……”
好吧,对于她这个匪夷所思的脑洞,我实在不知作何反应。
“真的!”她严肃的看着我,见我没什么反应,不又叹了口气:“我从十年前就开始喜欢幼清哥哥,那时候我哥说他有女朋友,我就只能在一边打酱油远远的看着。后来我听说他女朋友去世了,当时我挺替他难受的,但是后来我又听说他一直单身,又觉得自己或许还有机会。所以有次暑假我去伦敦玩就想去看看他,但是他帮我安排好了旅行团,就是没时间见我。我自己偷偷去脱团跑去看过他,正好赶上他在家,我没上楼,只是在楼下的电话亭里一边躲雨一边看着他在二楼窗边发呆。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在窗边站了一下午,我就在楼下看了一下午。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像幼清哥哥这样的人也有这么难过的时候——虽然他没哭,也没什么表情,但是那种难过谁都能看得出来。”
她说着,顺手捻起冰激淋杯里的蛋卷,沾着略微融化的奶昔咬了一口:“后来我回来之后问过我哥,我哥说自从幼清哥哥的女朋友去世之后,幼清哥哥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失明过一段时间,虽然后来视力恢复了,但是自闭症、厌食症、幽闭恐惧症,还有因为卧床半年又轻微的肌肉萎缩,整个人从里到外简直没一个全乎的地方。那时候我就觉得,幼清哥哥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你想啊,一个男人专情和深情都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专情,这就不容易啦!尤其是咱们这样家里从商的,从小就知道什么叫投资回报比,他明知自己的情感投入得不到回报,但还是这样。所以我觉得,幼清哥哥这辈子一定会过的很幸福,如果他这样的人都不幸福,那老天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蛋卷在奶昔里彻底的搅了搅,她继续说:“可是他一直陷在对那个姐姐的感情里,应该怎么样才能幸福,这个我一直没有想出来。这次在浙江看到他,我发现他变了好多!虽然还是不大理我吧,但整个人都像是,嗯……还挺有奔头的,而且他出去玩居然会开始拍照了,居然还问我怎么给照片加滤镜——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吓坏了,我还以为他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呢!我问他给照片加滤镜干嘛,他说他要给你交作业,照片做的用心一点会显得他精神很稳定,你就不会担心了。哈哈,当时我就知道,他肯定喜欢你,写游后感、给风景照加滤镜这种事,我都觉得无聊,他那样的人,要不是喜欢你,才不会去做这些!”
羽媛说着,笑的很开心。我跟她一起勾着嘴角,心里却一点也笑不起来。
我曾经想过,林幼清的那些年是怎么过的。很久以前是偶尔会想,我们重逢之后,我开始经常想,直到对他的误会解开后,我开始不敢去想。如果那九年的日子对我来说是由痛苦开端,铸就的一场渐渐清醒渐渐淡去的梦,对他来说又是什么?
或许,那是一场根本就不该存在的,由欺骗造就的痛苦而漫长的时光。
她说他喜欢我,如果这是真的,那对我们两个来说都将是一场灾难。无论如何,一辈子栽在同样的人手里两次,谁能说清楚这是缘还是劫呢?
我挖了一大勺冰激凌塞进嘴里,骤来的冰凉激出我脑仁里一阵沉闷而缓慢的疼。我看着对面一脸贼笑的羽媛,挑了挑眉毛:“宝贝儿,你不是说自己失恋了么?你这是一个失恋了的人该有的举动?”
“不然呢?”她一脸理所当然:“难道要我扎脖子上吊去?多婊气啊!”顿了顿,她食指敲了敲桌面,面色居然有些沉肃:“总之,墨七姐,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我能看出来幼清哥哥真的喜欢你,也能看出来你不讨厌幼清哥哥,如果你也喜欢他,一定要珍惜他,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错过了你会后悔的!”
错过了会后悔吗?也许吧,毕竟一旦错过了,那没错过的结局是什么,我们此生都不会知道了。
“其实,游后感这个事情,他自己也不愿意写。但我说过,如果他有一天没交,我就会报警的。”我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说:“可能他只是觉得自己在旅游途中被警察抓走,是件很扫兴的事,所以就老老实实的写咯。”
等和羽媛分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在咖啡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下午,我觉得自己的腰杆子越发的酸,就连开车回家路上等红灯时还忍不住要伸手捶一捶,一边捶还一边觉得今儿天气闷得很,回家不吃三五根儿冰棍儿难解心头燥热。
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街灯也已经亮了起来。最近这两天不知怎么了,已见深秋的气候好像莫名其妙就一日闷热过一日,引得我动不动就是一身虚汗,胃口上也越发贪凉,恨不得连清炒油麦菜也放在冰箱里冻上一会儿再下筷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当我进了家门直奔冰箱,满心欢喜的打开冷冻室翻了几个抽屉后,马上就要吃到冰棍儿的兴奋顿时偃旗息鼓。
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
厨房传来轻缓沉稳的脚步声,林幼清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响起来:“红尘?”
我整个人陷入了哀怨与暴躁兼有的纠结情绪中,顺着他的声音往厨房找过去:“幼幼,我的老冰棍儿呢?”
“我收起来了。”他伸手关了灶火,手里垫着一块厚厚的毛巾,将一个熬药的砂锅从灶上端下来:“你现在不能吃。先把这个喝了。”
我被他这一串动作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凑上去闻了闻,好浓的一股中药味儿:“……这啥?”
“四物汤。”他说着又绕过我走向冰箱,打开冷藏室的门随手拎出个玻璃罐子来:“你说腰疼,我算了一下,大概是你这两天生理期要到了。苦的话,喝完之后吃一块儿这个。”
我看着玻璃罐子里面的一块块白巧克力,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算了我的生理期。
他!算!了!我!的!生!理!期!
我盯着那碗汤药和巧克力罐子看了许久,飞出去的魂儿许久没缓过来。他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个牛皮纸递到我手里:“这些你用得到。这两天腰腹一定要遮住,睡觉的时候也要盖好。”
我脑子放空的接过那个纸袋,随口应着他的话打开看了一眼:“啊,好,谢……”
话说到一半,最后一个音节直接卡在喉咙里。
脑内千万头羊驼狂奔而来绝尘而去,一瞬间就把青藏高原踩成了四川盆地,我的眼前不断有血红色的“卧槽”二字飘来飘去。
因为我看到了,纸袋里不光有姨妈巾,还有安全裤啊!
妈的,安全裤啊!那是安全裤啊!这是贴身衣物啊!穿着一个男人买的安全裤算什么啊!比光屁股逛街还羞耻好不好!
还有啊!他算我的生理期啊!那是生理期啊!我自己都经常忘记,他居然都能算出来啊!
我好想死是怎么回事啊!好想扭脸顺窗户跳下去是怎么回事啊!
我站在原地震惊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竭力控制住手上的颤抖把纸袋放在桌上。我尽量勾出个随和的笑容,冲他勾了勾手指头:“幼幼,来,你过来。”见他没动,我又勾了勾手指:“你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他没多想,将耳朵凑了过来。我扶着他的肩膀凑过去,脚下一绊,拼命把他按在地上,一脚跨坐在他腰上,提着拳头奔着他门面捶过去。可练过的人反应就是快,即便被我按住,还是有自己的反抗方式。他一把攥住我的手,一脸不解的看着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那一脸无辜的表情,心里火儿更大了:“你还敢反抗是吧!”
他一愣,随即松了手。我手腕恢复自由,终究还是没忍心冲他的脸下手,一拳捣在他胸口上:“算我生理期!还安全裤!我……”
我觉得,语言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愤怒。
苍天明鉴,如果杀人不犯法我真就能打死他。
我承认我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而无数前辈用她们惨痛的经验教育我们,姨妈将近的女人,要保持情绪稳定,不能激动,一激动就会出问题。
所以我毫无意外的出了问题。
我照着他胸口抡了好几拳,心里的火儿刚下了两分,下腹忽然一阵剧烈的绞痛,就跟有人在用刀子刮着一样。我一个没绷住,腰上一软差点扑街,幸亏上肢反应还算灵敏,手撑在任我蹂躏的林某人耳边,我这才没把脑袋砸在他脸上。
我呼了口气,刚想等那阵痛平复过去,小腹立刻就有一股热流倾泻而出。
“……”妈的!
我认命的从他身上翻下来,捂着肚子在地上坐了会儿,扶着桌子站起来,一手抓着桌边那个牛皮纸袋,刚想掩面而逃奔向卧室,却又被拉住。
“等下。”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拉着我的胳膊,一手拍了拍身后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依旧浅淡,就跟刚刚挨揍那人不是他似的:“先把汤喝了。”
“……”我看着他腰腹上蹭到的那一点红,内心的备份简直无法言表。我忍着腹痛甩开他的手,抓了那个牛皮纸袋一头钻进卧室的卫生间,在卫生间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没找到半片夜用姨妈巾,倒是那个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很齐全,各种规格的卫生巾、两条安全裤,还有一顶……毛线帽?
我盯着那顶毛线帽看了半天,没弄明白这东西是干嘛用的,直到小腹又一阵更猛烈的痛楚袭来,才怀着一颗欲死的,十分羞耻的处理了一下,犹豫了半天,终于带着生无可恋的心情套上了那条安全裤,把换下来的贴身衣物丢进一旁的赃衣篓里,这才换上睡衣扶着墙壁出了卧室。
我横着往床上一趴,拎过枕头把脑子一埋,终究是没忍住一声长啸。
我!好!想!死!啊!
午后的日光和高温给房间留下了难以平复的气温上扬,即便到了现在的夜里,屋里的空气也还是闷热的。可我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去开空调了,我像是一个截瘫病人,腹腔以下的骨头像是浸泡在一大坛醋里,所有关节都酸得要命。我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随着夜越来越深,气温总会凉爽下来,一边又催促着自己赶紧趁着这会儿热的时候容易犯困赶紧睡,睡醒了就不疼了。但越是意识昏沉,就越觉得房间里的热让人心头发躁,躁的人睡不着。
我在这样将睡未睡的边缘徘徊着,身后的门板却传来两声轻响。我想起那个牛皮纸袋和自己睡裤里穿的那条安全裤,心中的狂躁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把这股火儿压下去,门板又响了两声。
两声之后又是两声,之后紧接着又是两声。
我的脾气随着那一声声笃笃的轻响一路暴涨,终究是没兜住,冲着门板大吼了一声:“敲敲敲!还要我爬过去给你开门啊!”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轻响,而后便是安稳却轻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什么东西被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咔嗒”一声磕碰的轻响,身后的人伸手拉过我胳膊旁另一个闲置的枕头,而后拉着我的脚踝将我下半身拉出床沿。
我吓了一跳,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翻了个个儿抱了起来,调转了方向仰面放在床上,脊背正靠在刚刚被摆在床头的枕头上。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随着这个姿势的变化而血崩的前兆,小腹的痛却似乎因为少了体重的压迫而轻了点。安全裤之辱犹如刚刚被刻在心头,至今还翻着一股极其纠结的痛感,我没好气儿的瞪着他:“干嘛!信不信我报警!”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慢下来。他一抖被子将我裹了个严实,语气不咸不淡:“那你倒是报啊。”
我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简直要蹦出来,忍着肚子疼使劲扭了好几下,扭的自己满脑袋都是汗,可被子被他紧紧裹着,我愣是抽不出胳膊来。我忍不住冲跟他吼:“你把我裹的跟春卷儿似的我报个屁啊!有种你撒开我!”
他笑了一下:“生理期不能动气,你怎么这么暴躁。忘了刚刚……”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帮我把被角掖好后起身走进卫生间,把纸袋里那顶毛线帽拿出来,套在我脑袋上。
我身上没什么力气,心里的火儿越烧越旺,闭着眼咬牙:“林幼清!你想热死我……”眼见他已经走到靠近门框处的中央空调控制面板前,似乎伸手要按,我赶忙闭了嘴。
他的手停在调节面板上没有按下去,回头看着我,眉毛极细微的挑了挑:“嗯?你说什么?”
我拼命的摇头:“没事儿,你继续。”
空调面板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出风口传来细微的“嗡嗡”风声,我心里总算痛快了点,眼见着他走过来坐回我床边,心里不由一个激灵,只能警觉的看着他。
他从床头柜上端起还冒着热气的瓷碗,从碗里舀起一勺黑黑的汤药凑到我嘴边。我鼻尖嗅着那股浓郁的中药味儿,脖子本能的往后缩,就见他眉毛微微蹙了一下,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不老实。”他抬起眼来看着我:“听话,不然又要肚子疼。”
我看他表情里似乎隐隐透着某种坚决,绝对不像是好商量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还记挂着被我穿在身上的那条安全裤。我憋屈的要死:“我不喝。”
他眉头又蹙的紧了些,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往常那么冷:“你安分点。”
我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十分清楚自己打不过他,于是压着心里的火气跟他说理:“这玩意儿真的不好使,我大哥和大嫂给我配了多少副药,我吃了多少年也不见好……”
他像是没听见一样,见我张嘴勺子直接塞到我嘴里:“嗯,”见我不情不愿的把药喝下去,他笑了一下,又舀了一勺凑过来:“配着冰棍儿吃,什么药能惯用。”说完又舀了一勺凑过来。
我就着勺子把药咽下去,心里憋屈的要命,忍不住就要争辩:“……那有什么办法!想吃就证明身体里缺!”
他愣了一下,而后笑的有些无奈:“红尘,馋就是馋,哪儿那么多歪理。”又舀了一勺汤药凑到我嘴边:“就得有人看着你。”
作为一个吃货,我觉得他对我的认识简直深刻到了一定境界。但最为一个此刻正在跟他生气的人,我觉得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搭理他。
一碗汤药喝完,小腹似乎也随着那些汤药的流淌慢慢暖了起来,他把勺子放回空碗里:“晚上睡觉老实些,这个时候头顶不能受风。”他说着把瓷碗放在手边的床头柜上,倾身帮我躺平,顿了顿,似乎是不大信得过我,扯着毛线帽两边垂下的绳儿在我下巴上打了个结,伸手在我头顶拍了拍:“不然我就把你空调关了。”说完端起床头柜上的空碗,潇洒的扬长而去。
我看着阖起的门板,觉得他这个威胁屁用都没有。
他都把被角掖到床垫子下面了,我还能怎么不老实!
我愤愤的翻着白眼儿,身上不再那么乏,但困劲儿一点没减,反而还随着不适的缓解越发浓厚。我又愤愤的打了个呵欠,阖上眼睛,不消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哪知这一睡,就睡出了我的非凡之处。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坐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里看书,从摆设上来看,这个房间应该是古时候某个大户人家的书房,我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案前一边翻书一边嗑瓜子,嗑了一会儿觉得口干,一边的茶碗却是空的。
我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渴,没过一会,门“吱呀”一声响,不见有人走进来,却飞进来一只蝴蝶。
我在梦中就觉得这很不科学,一只蝴蝶即使从高空坠落加上重力加速度,一共也蓄不了多大的力气,怎么可能推开一扇门?但紧接着,更不科学的事情就发生了。那只蝴蝶飞到我面前凌空停住,两翼煽动的风有些湿热,就扑在我脸上。
它说话了,声音清清冷冷,调子却很温柔:“怎么了?”
它的翅膀是宝蓝色的,上面有漂亮的银白色花纹。面对这么一只会说人话长得漂亮声调温柔的东西,即便它是只蝴蝶,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老老实实的说:“……我想喝水……”
那蝴蝶说了声好,然后就飞了出去,不多时又飞了回来,它停在我面前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凑上来停在我的嘴唇上。我只觉得唇上一阵清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它就用触角挑开我的嘴,而后就有一股微凉的水渡了进来。
就这样喝了两三口,我一边咽着水一边考虑,如果这只蝴蝶是只公蝴蝶,那我是不是要对他负责任?蝴蝶又到底分不分公母呢?
正想着,它从我嘴上离开,声音低低柔柔的:“喝够了?”
我嗯了一声应着,还没问它到底是公是母,它就又停到我的嘴上,双翼扇出的湿热气息就那么一下下的全打在我脸上。
我觉得嘴里和唇上都有些痒,好像是它不停用触角搔着,想把它捏着翅膀拎的远一点。还没等手抬起来,它就离开我的嘴,在我鼻子尖上停了一下,转身飞出了房间。
出去之后,它还很不科学的带上了门。
直到它飞出去的时候,我还在想,它到底是只公蝴蝶还是只母蝴蝶。
关于蝴蝶,我国有两个古老的传说,一是庄周梦蝶,一是梁祝化蝶,介于后者是个悲剧,我毫不迟疑的觉得自己该被归为前者。
我想我大概离大彻大悟不远了。
窗外天光大亮,我恢复了体力,掖在床垫下的被角不知何时被放开了,空调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调高了温度,此时也不怎么凉。可能是林幼清对我进行的惨无人道的冷饮管束政策真的有效,小腹没有以往那么疼,就连腰酸也轻了许多。我窸窸窣窣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卫生间去洗漱。洗漱之后换下身上的睡衣,斜眼瞟到衣帽间穿衣镜里自己屁股上套着的那条安全裤,终于想起了什么,心里忘却了一整晚的某种情绪又开始熊熊燃烧。
林幼清,以后再搭理你我就是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