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古时堂上燕 一
穰穰2025-07-02 20:314,071

这个冬天不太平。

  仁公子谢渲一夜之间化为阶下囚,押回京州审讯,谢府带奴仆三百多口人同谢渲一道押解进京,谢府被抄家。

  百年世家轰然倒塌,此事一出,震惊天下。

  而同时,随着谢府一事迅速传至天下的还有一人,便是主理此事,以一己之力扳倒整个谢家的户部侍郎东日升。

  这一突然事件迅速的传至大街小巷,当锦绣听到此事的时候,浑身如坠冰窖,东日升能够名扬天下是因为他一人扳倒了整个谢府,所以他一战成名,而自己在这之前却始终记不起到底为什么东日升的名号传扬的如此之快,而今听到,竟是如此震耳欲聋。

  而前几天谢菱娟风雪夜上门,锦绣还天真的以为是谢菱娟是真的想要来府上住个几天,如今看来,怕是那天,谢府就已经出了状况。

  谢菱娟!

  锦绣猛的起身,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跑,这时候,梨木夏竟匆匆跑了过来,顾不得仪容仪态,焦急的问道:“那谢菱娟可还在府上?”

  锦绣慌乱的点头:“应该还在的。”

  梨木夏倒退一步,感觉脑袋有点眩晕,握住锦绣的手:“绣绣,立刻把她送出府。”

  锦绣震惊的看向梨木夏,梨木夏脸上满是坚决:“谢府已被抄家,京州也已经派了人下来,若是被查出我们府上还藏着个谢家人,便是我们叶府也要遭此横祸!”

  锦绣摇头,“不,我不会送娟姐姐走的,娘,外面如今已然风声鹤唳,若是此时此刻把娟姐姐送走,她又能去哪呢?这不是让我置她于死地吗!娘,我们不能这样!”

  梨木夏无奈劝说:“绣绣,不把她送出府,一旦查出,叶府就完了!”

  锦绣眼里落下一滴泪水,突然发现,这事已经传的满城风雨,谢菱娟不可能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又该是多么的惶恐,谢菱娟已经受了够多的苦了。

  她提起裙摆,朝谢菱娟的房里狂奔而去,而房间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锦绣第一次冲底下的丫鬟发火:“人呢?你们看个人都看不住,我叶府留你们何用!”此时此刻锦绣已完全拿出前世王妃时候的气势,一众丫鬟从没见自家小姐这样过,一个个吓的噤若寒蝉,一个专门伺候谢菱娟饮食起居的小丫鬟抖如糠色,颤抖说道:“谢小姐,一大早就出门了。”

  锦绣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想象谢菱娟会发生什么事情,不顾尾随而来的梨木夏,疯了一般的跑出了府。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跟上去啊!”梨木夏垂泪,无比担忧的说道。

  今天是谢渲以阶下囚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中,他将和后面的三百口人一起押送进京,知府杨清廉派了十列军队护送左右,而军队前方赫然一辆朱红色的马车,明眼人都知道,里面的人是这一次抄谢府的东日升。

  而谢渲一身囚衣,神容狼狈的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众人可谓是唏嘘不已。

  他的长发散乱,遮住了他半张脸,无法看清谢渲脸上的神色,就在这时,一人自人群中走出,左手一个酒壶,右手两个酒杯,一身淡蓝色衣衫格外清雅俊朗。

  他正正的站在军队中央,逼得军队和马车不得不停下来。

  跟在一旁的杨清廉头痛的看着这个人,无奈的摇头,刘志朝里面低声说道:“是雅公子唐衍。”

  片刻后,马车里传来极低极低的声音:“给他一刻钟时间。”

  刘志点头,看向杨清廉,杨清廉当下明白,命军队给他让道。

  唐衍毫不客气的走向谢渲囚车,谢渲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唐衍将两个酒杯斟满酒,递给他一杯,“要走也不说声。”他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知道你会来,所以懒得派人通知你了。”谢渲微微一笑。

  唐衍点点头,一滴热泪瞬间落尽酒杯里,隐而不见,“此去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

  “有缘自会相见。”谢渲喝下那杯酒,将酒杯递还给他。

  唐衍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不发一语。

  谢渲低头,低声说道:“此生无憾了。”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竟是谢菱娟仗剑而来,她未梳鬓发,黑发如瀑倾泻而下,天上忽而下起了鹅毛大雪,寒冬腊月,她只着一件白衣。

  东日升撩开车帘,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到了谢菱娟,他握紧拳头,低声说道:“别让她靠近谢渲。”

  刘志点头,抬手,“拦住她!”

  马上便有两个人上前,还未靠近,便看谢菱娟将剑横在脖子上,决然的看着不远处的谢渲,谢渲抬头,看见谢菱娟,整个人突然疯了一样的挣扎起来:“你来做什么,滚!”

  这时人群里不禁窃窃私语起来,“这不是谢家大小姐谢菱娟吗?”“是啊是啊,她怎么没被抓起来?”

  东日升皱眉:“疏散人群!”

  刘志立刻派人去遣散那些看客,不过一会,整个长街就他们一行人了,谢菱娟脸上苍白的看向谢渲,谢渲在她的注视下也慢慢平静下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谢菱娟举着剑一步一步的上前,东日升没下指示,无人敢拦,她终于走到谢渲囚车前,脸上惨白无一丝血色,她放下长剑,唤道:“渲儿。”

  谢渲一愣,一行清泪落下,谢菱娟轻抚上他的脸:“渲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阿姐。”谢渲喃喃说道。

  谢菱娟撩开他鬓间一缕长发,轻轻说道:“渲儿,你此时此刻一定很痛苦吧。”

  谢渲带着镣铐的手一把握紧谢菱娟的手:“你原谅我了?”

  谢菱娟惨然一笑,缓慢说道:“让阿姐终结你的痛苦,好吗!”

  谢渲只觉手脚都凉了,愣愣的盯着谢菱娟,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眼角不断落下眼泪,却越发笑的癫狂,笑到最后,他悲凉的看向谢菱娟:“能够死在阿姐手上,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东日升皱眉,察觉不好,大喊:“拦住她!”

  可惜为时已晚,谢菱娟已然将剑刺穿了谢渲的胸膛,抽出长剑时,带出一片绚烂的血花,血液溅的她满身都是,带着滚烫的温度。

  唐衍怔怔的看着谢渲转瞬便无了声息。

  而他们身后的一辆囚车里,曾经的当家人谢光照痛哭流涕:“孽障啊孽障啊!”

  东日升眼睁睁看着谢渲魂断,只觉心胆欲裂,也顾不上身上的伤,挣扎着就要下马车,刘志连忙说道:“公子,你不能下车啊,你身上有伤,便是动都动不得啊!”

  “扶我下去,谢渲不能死!”东日升怒吼,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死去!

  刘志无奈之下,只好小心翼翼将他扶下马车,而在场众人都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惊住了,利州所有人都知道,谢渲和谢菱娟向来是相看两相厌,但从不知道,谢菱娟竟然真的恨谢渲恨到了要亲手杀了他的地步。

  杨清廉率先回过神来,却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说话都是打着抖的。

  “还不,还不把这女人给抓起来!”

  一干人瞬间清醒,就要上前抓住谢菱娟,就在这时,众人只觉眼前一阵刺眼血红,谢菱娟已然举剑自刎。

  她颓然倒地,脖子上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流出,止都止不住,一点一点的雪花落在谢菱娟的发梢上,身上,她双眼涣散,盯着虚空,嘴里喃喃着什么,可是却再也没有人听得清她说什么,唐衍握紧拳头,一滴一滴的血从拳头里渗了出来,滴滴落进白雪里,他亲眼看到谢菱娟举剑,他试图阻拦,却是徒然。

  锦绣一路狂奔而来,看到的便是这般惨烈的场景,谢菱娟已然命丧当场,她一个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她喃喃说道:“娟姐姐……”

  两行清泪落下,耳畔还依稀回荡着谢菱娟的声音。

  “若有那么一天,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赵国,我想去齐国,想去齐国的都城,想去天下最高的山峰,却采最洁白的花朵,去攀登最高的雪山。”

  言犹在耳,佳人已断魂。

  “娟姐姐!”锦绣哭喊,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飞扬,冷风呼呼的刮着,似有人低声吟诵。

  谢渲祖父谢利堂早年是个锁匠,家里穷的时常揭不开锅,三十好几了还娶不到老婆,于是他寻思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当时的赵国与齐国正战的你死我活,皇帝压根没空治理赵国,导致当时的赵国人民日子过的很苦,家家户户穷的那是叮当响。

  这人民吃不上饭了,就得琢磨着该如何吃饭,于是有很多男人抄起家伙当起山贼来,这谢利堂脑筋足,身子弱,跟着当了一段山贼后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他又跑去跟别人学卖包子,结果因为经常偷包子吃被人差点把手给打断。

  包子卖不成了,他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恰巧这时有个和他一样穷的叮当响的人叫他一起去贩卖私盐,谢利堂一开始觉得这贩卖私盐虽然有暴利可图,但毕竟是犯法的事啊,于是就没同意,后来谢利堂见人走了几趟私盐之后,老婆也娶上了,房子也住上了,人家还活的好好的,连县太爷对人都客客气气的,他眼红了。

  后来在仔细一想,觉得自己就是太怂了不敢去卖私盐才会混的这么潦倒,如今是个战乱年代,有些人命的保不住了,谁还管你卖什么东西,再说,要说这是犯法的事情,那他还当过山贼呢,这还是杀头的事,不也活的好好的。

  谢利堂想通了,决定干!

  他脑袋聪明,又会说话,南来北往的也认识了许多人,见识了许多东西,这渐渐的靠着卖私盐发了家,四十岁的时候娶了个老婆,纳了两个小妾。

  日子过的极其滋润,后来赵国大败齐国,新皇登基,曾经兵荒马乱的时代终结了,许多东西都改了,生意也比往年难做了许多,尤其当时的皇帝对时下盐贩子特别痛恨,抓了几十个盐贩子在京都斩首,很好的震慑了全国各地靠盐起家的商人。

  谢利堂早就想收手了,趁着这个机会他立刻将手中的私盐都卖给了当初叫他入伙的人,那人还笑他怂,太平盛世了就不敢贩私盐了,结果还没两年,那人便被抓住了,官员在他府上发现了大量的私盐,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之后,谢利堂开了好几家商铺,他为人诚信,做生意又讲仁义,渐渐的,在当时还是县的利州站稳了脚跟,成功的成为了一名富商,生意也越做越大。

  这钱有了,就愁没个香火了,可能是谢利堂早年亏心事做太多了,一个妻子两个小妾硬是没给他添个一儿半女,为此他很是惆怅,又是烧香拜佛,又是广做善举,这才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得了一个儿子,谢利堂也算老来得子,极其宠爱这根独苗,给他取名谢光照。

  谢光照从小娇生惯养,学不进东西,谢利堂对他又是失望又是无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最后也随他去了,反正自己的家产够养活谢光照这一辈子加下一辈子。

  谢光照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个媳妇,这媳妇给他生了个女儿,没两年就染病去世了,这个女儿便是谢菱娟。

  谢利堂当时琢磨着给谢光照续个弦,结果还没几天一青楼女子抱着一还在襁褓里的男婴找上了门,当着谢利堂的面说这是你儿子的儿子,谢利堂当时就懵了,这才知道,谢利堂竟染上了去青楼寻花问柳的臭毛病,这男婴竟是谢光照和青楼女子生下的孽种。

  谢利堂当然不同意一个青楼女子上门,谢府如今怎么说,也是个高门大户,怎么能让一个青楼女子嫁进来当未来主母,于是死活不承认青楼女子手中抱着的男婴是谢光照的钟,后青楼女子绝望之下当着谢利堂的面,撞墙自尽,留下当时不过一岁的男婴,后谢利堂抓着谢光照与这男婴滴血认亲,这才发现这男婴竟真是谢光照的儿子,无奈之下,谢利堂将这男婴留了下来,毕竟是谢府的骨血。

  这男婴便是日后的谢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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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香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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