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官道。
长长的一列车队如一条长龙一般浩浩荡荡而来。
最前边的第二辆马车里隐约传来啜泣声,随后马车里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马车旁边的人骑着马,穿着一身干练的短打,狠狠的甩了甩手中的鞭子,马车里顿时没有了声音。
“这群娘们,就是不老实!李爷,您辛苦了,前方有茶水铺,咱们歇下来喝喝茶吧。”一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嘿嘿笑着,“这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底下的兄弟们早就不耐烦了。”
那名叫李爷的斜了他一眼,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吴二的勾当,前天都是你对那姑娘动手动脚,才害那姑娘撞墙死咯,要再死一个,我就把你给剁了。”
吴二赔笑道:“失误,失误,我咋知道那姑娘性子那么烈呢。”
说话间,前方的茶水铺隐约可见,李爷喊道:“兄弟们在这歇会!”
车列停了下来,十几人下了马齐齐朝那茶水铺走去,铺子里面的茶博士正在给人倒茶,吴二大喊道:“来二十碗茶水!”
茶博士头也不回的说道:“小店小本生意,没那么多碗。”
吴二一怒,就要破口大骂,李爷一把拉住他,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那,就请茶博士,有多少碗,上多少碗茶水吧。”
茶博士给一众人上了茶,不偏不倚十九碗,吴二眯眼,转头看向另一边一言不发喝茶的人,那人一身绯衣,长发凌乱,遮住半边脸颊,端起茶碗时的手痕迹斑斑。
吴二越想越不对劲,向那茶博士问道:“我这还有一个兄弟渴着,你这里不是有碗?我们从乾州而来,千里迢迢,到你这茶水铺竟还喝不到一口水了?”
茶博士惯常接触这些强盗匪徒一样的人,多少也知道面前这些人是不好惹的大爷,为难的说道:“各位好汉千里迢迢而来,别人又何尝不是千里迢迢而来,大爷,您就担待点,等我回去叫我孙子进城多买几个碗来,你这么多人喝茶,总有一个人先喝好不是。”
吴二冷哼一声,李爷说道:“就你最磨叽,你渴着吧,让别人先喝,省的一张嘴嘚吧嘚吧说不停。”
吴二极端不高兴的将茶水给了旁边一个望眼欲穿的人,看着他瞬间高兴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拍了下那人的脑袋:“喝死去吧你。”
此时此刻,马车里,一长得机灵聪明的姑娘小声说道:“那些人都去茶水铺了。”
一眼眶红红的小姑娘说道:“烟姐姐,你又要逃啊,你都逃了三四次了,也没逃成,反而被打的浑身是伤,那些人说了,你再逃,就把你给杀了。”
“杀了就杀了,我宁愿死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也不愿意卖到那鬼地方去,那里才真正是生不如死的地方,想逃都没地方逃。”
那女子稍微动了动,那手上紧紧绑着的绳索便松开了,几个姑娘看的目瞪口呆,一女说道:“为什么这绳子无论绑的多么紧,你都能解开?”
女子笑道:“我家里就是卖绳子的,我从小与这绳子打交道,你说我解不解得开?”或许是提及到家人,女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忧伤:“我被拐了这么久,我爹一定找我找疯了。”这话一出,车中好几个女子都难过的哭了。
而此时茶水铺里,吴二看着众人喝的津津有味,不由喉中如火烧一般,恰在这时,另一桌的绯衣人起身,丢了几个铜板在桌上,吴二见他要走,高兴极了,正准备叫茶博士把那碗好好洗洗,那碗竟摔在了地上,扑通一声,碎了。
只见那绯衣慢悠悠的说道:“不好意思。”又丢了个铜板:“补你的碗钱。”
吴二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大骂道:“你他么故意的吧!”
绯衣缓慢的看向他,吴二冷不丁的接触到那眼神,不由打了个激灵,这人的目光太过凌厉,眼神隐带凶光,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咽了口口水,想往回走,又见那么多弟兄看着,丢了啥也不能丢面子啊。咳嗽两声:“你,没看见爷渴着吗,一个碗也是一个铜板,下次,下次,注意些。”
李爷也察觉此人不是个善茬,冷冷的说道:“吴二,回来。”
吴二听到李爷叫,连忙又走了回去,不经意的往马车看去,骤然见一女子竟然偷偷打开了车门,竟是又想逃跑,立刻大叫道:“我靠,你跑什么跑啊!”
绯衣摇了摇头,“嘴巴这么臭,早就该闭上了。”
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吴二面前,吴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给掐住了脖子,李爷深知不好,忙道:“兄台且慢!”
这句且慢真的是说慢了,只见那绯衣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尖锐的利器,猛的刺穿了吴二的太阳穴,吴二当场死亡,众人大惊,纷纷起身,李爷皱眉,阴狠的看向他:“兄台何必如此,我这位兄弟说的并不是你!”
绯衣人惊讶道:“真的吗?那我杀错人了。真是抱歉啊!”
李爷冷哼:“兄台以为,一句抱歉就能完事吗?”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虎视眈眈的看向绯衣,换作一般人早就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但,谁叫绯衣人是宋凌呢。
宋凌掏掏耳朵:“你待怎的?”
“兄台就把命也留在这与我兄弟做个伴吧!”
宋凌哈哈大笑,可怜的茶博士早已躲在一旁看热闹去了,这样的事他看的太多了,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经验啊……
“你倒有趣,你叫什么?”
李爷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然是也!”
“李然?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吗?”宋凌说道。
李然冷冷说道:“人物算不上,不过是做点江湖上的生意罢了!”
宋凌挑眉:“贩人口啊?”
李然:“.…..”
“我最近啊,需要一个身份。正愁着哪里去找呢,你就找上门来了。”宋凌幽幽的说着。
李然皱眉,其中一人说道:“李爷,此人太过嚣张,甭跟他瞎比比,杀了他就是!为吴爷报仇!”
李然摇头,问道:“兄台莫不是江湖上的大人物?还请报上大名!”
宋凌慢悠悠说道:“我一向不会拒绝死人的要求,我叫,宋凌。”
李然
骤然猛缩瞳孔。
“不过以后世上就没有宋凌这个人了。”宋凌从怀中掏出双刀,寒森森的说道。
九月,夜。
锦绣坐在园子里独饮果子酒,心里想着萧松寒,与萧松寒分别快四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萧松寒,不知道萧松寒有没有想过她?
锦绣长叹一声,那个榆木疙瘩会想她才是真正的奇怪了。
明年就是赵坤约定的年份了,若赵坤真的派人来接她,她真的要北上吗?
其实十八岁并不是一个去京州最好的年纪,她没有忘记,在她二十岁的时候梨木夏有一个坎,前世梨木夏就是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去世的,今生,她要亲眼看着梨木夏平平安安的度过那一年,而自己若明年就离开了利州,若又因为什么事情导致梨木夏病重,那她才真的是追悔莫及。
她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一人喝酒,岂不孤单?”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惊的锦绣腾的站起:“谁?”
这声音太过熟悉。
一人从阴影中现出身形,嘴角带着一抹邪肆的笑。
锦绣睁大双眼,看清来人面貌,她后退几步,“你不是死了吗?”
“没错啊,你看到的是我的鬼魂。”
锦绣捂住嘴巴,来人笑意盎然,“我来还你四年前的一水之恩!”
杏花端着水果盘走到园子里,发现园子里空无一人,四下而望,发现地上掉了根簪花,她皱眉捡起,疑惑道:“这不是小姐的吗?小姐去哪里了?”
秋风阵阵,荒凉无人的官道上远远的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即将要到茶水铺时,马上的人拉着缰绳,勒令马儿停了下来,马上的人一身黑衣,神情肃穆,正是从京州而来的萧松寒。
萧松寒追寻着一切宋凌有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寻到了这里。
下了马,将马儿拴好,萧松寒大踏步走进茶水铺。
刚走进茶水铺,他一顿,眯了眯眼,若无其事的找了张桌子坐下。
“茶博士,来碗水。”
许久,才有一老头颤巍巍的端着茶壶和茶碗走了过来,神色慌张,却又暗作镇定。
茶博士给萧松寒倒了杯水,正要离开,萧松寒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他一抖,“客,客官……”
萧松寒慢慢松开手,挑眉望着碗里的水:“这水似乎有点黄啊。”
茶博士颤颤巍巍的答道:“这段时间通州地带少雨,这地下打上来的水难免带了点泥巴。”
萧松寒端起茶水放在鼻端闻了闻,说道:“可我怎么闻到这水里有血腥味呢?”
茶博士汗如雨下,猛的咽了咽口水,“我,我…..”
萧松寒将腰间的佩剑重重的放在桌上,茶博士一抖,猛的跪在地上:“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茶博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前因后果:“...那伙人进来之后,老朽不用看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偏生老朽这里没那么多碗,那其中有位爷特别不高兴,好不容易盼着另一桌的客人喝完茶要走了,他却,却把茶碗打碎了,那位爷这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两人之间发生了些小口角,谁知道,谁知道,那打碎茶碗的爷竟是把那一伙人全杀了,手段残忍啊,那血啊流了满地,这还是过了几天,血腥味消散了点,我已经打扫了又打扫了,没想到还是被爷您给闻出来了。”
萧松寒沉思片刻,问道:“那一伙人你把他们埋在哪了?”
茶博士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能埋哪啊,这后面大多数是人家的田园子,老朽不过混口饭吃,并不想引起村里人的恐慌,就,就从家里拉了个大板车,将他们拖到后山,丢山崖里去了。”
见萧松寒一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紧紧的盯着他,他连忙说道:“爷,无怪乎老朽这样不地道,要是好人,老朽一定选个好地方将他们埋了,可他们是人贩子啊,他们来的时候,那都好几车的姑娘要卖到那下等地方去的啊。”
萧松寒垂眼,说道:“那杀人的人长什么样,他后面又去了哪里?”
“头发凌乱,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倒是长得有几分俊俏,只是那眼神太过吓人,老朽没敢细看,他杀了那么多人,老朽更不敢看了。”
茶博士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又道:“不过我到记得这人衣裳虽是破破烂烂的,但那颜色却是个女儿家才会穿的绯色,可他明明是个男人啊。”
萧松寒冷冷勾唇:“后来他去哪了?”
茶博士想了想:“后来,后来他带着那些马车走了,呐,从这走的,这方向是往通州城啊。”茶博士指了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