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荷香起,耳畔蝉声鸣。
沈轻韫终于能缓缓用手时,选秀之事已经尘埃落定。
这事,还是玉衡郡主来看她时说的,“皇兄的太子妃是刘寒香,太子良娣则是蔺相家的蔺沅,听说这可是父皇钦定的,且礼部拟定的大婚吉日,就在八月十二。”
“其他的几个皇兄,自是也有了正妃和侧妃,唯独祁王兄仍是不为所动,别说德妃娘娘,就连皇祖母那儿出面,都不曾说服他改了心意。”
沈轻韫咬了水井里冰出来的瓜果,正和玉衡郡主吃得香甜呢,时不时附和一声,算是捧场。
“唔?”她方才没仔细听,此时回想起来,有些诧异,“为什么啊,祁王兄难道是君子有暗疾?”
这话她自是很小心,且压低了声音说得。
玉衡郡主听到这话,很是新鲜的打量着她,直到她后知后觉忙试图找补时,才也顺势低声道:“你也这么想的啊?”
沈轻韫挑眉,难道她还有个同道中人?
还没问呢,玉衡郡主就暗搓搓凑上脑袋,笑得不怀好意道:“看来,长平县主你倒也博览群书得很么,这都知道?”
她这样的打趣,沈轻韫企图蒙混过关,却被玉衡县主顺势挠了痒痒,可怜伤势未愈,两只手就是摆设,根本没法反抗。
直到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花都冒了出来,玉衡郡主这才作罢。
接着方才所说道:“听说,陛下明里暗里都召过祁王殿下的副将近侍他们,想着法儿的打听过,甚至御医也寻过由头奉旨问诊,然都说祁王兄毫无问题。”
沈轻韫用手腕挠了挠下巴,不过也正常,毕竟前世祁王也是不近女色,最后遁入空门的。
说到这儿,沈轻韫终于想起来正事,等到伤势大好,已是七月时节。
她亲笔写了帖子,得到祁王府回应后,便特地上门拜访。
此番可谓是理由充沛。
一则,祁王提拔过意年;
二则,祁王救过她的命;
三则,偿还囿园地契。
祁王的府邸自是处处景致的,然她见到人时,却是在府中一颗高大挺拔的银杏树下,翠绿的银杏叶间挂满了果。
虽不如秋时的金黄喜人,却也别有意趣。
树下那人正盘腿打坐,手中还持着佛珠轻捻,沈轻韫近前时瞧见时祁王,甚至忍不住抽动了下嘴角。
待她强忍住飘忽的思绪,上前福身见礼,听到动静的祁王缓缓睁开眼睛,悠悠然站起身来,那灰扑扑的僧袍越发打眼。
沈轻韫暗自咬牙,心道这祁王竟是这么早就有皈依的苗头了,可真是佛心坚定啊,如今就只差三千烦恼丝未去,否则定是彻彻底底的和尚。
祁王见她神色淡然,竟是并不引以为异,顿时微微一笑,手中佛珠攥紧上前道:“长平县主果然有趣,先前那些宫人见到本王如此,无不大惊失色,甚是恐慌,唯有你波澜不惊。”
他虽是行军打仗之人,但寻常说话声却并不洪亮,面对面听起来倒也清朗。
这话却如石子般,让沈轻韫心中再度泛起涟漪。
难道祁王已经这么不加遮掩了么,怪不得陛下和德妃娘娘不敢强行赐婚,这要是把人逼急了,二话不说就剃度出家,那可怎么得了?
她淡然一笑,“祁王兄谬赞,神佛眼里众生平等,那么无论是皇子还是寻常人,都是信众,何来震惊之说?”
头顶的银杏树被风吹的轻晃,阳光穿过枝叶缝隙,落在了沈轻韫的睫羽上,祁王更是倾身探头,直勾勾看向沈轻韫的眼睛。
若非他的眼神并无侵犯戏谑之意,沈轻韫早就后退了去。
可即便如此,还是难免有些戒备,捏着团扇的手指都紧了几分。
“有没有人说过,县主的眼睛灿若琉璃,很是独特?”
沈轻韫眨了眨眼,“有。”
祁王微怔,下意识问道:“何人?”
“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祁王的朗笑声响起来,他也终于站直了身子,念珠被他抬手绕在了腕间,随性中透漏着几分清冷。
这样的随心所欲,更叫沈轻韫不由猜测,祁王好似当真不大在意旁人想法,不论是先前宫中大事,还是出军治疫,他过于随遇而安,不喜人情往来。
祁王侧目望来,“县主眼里,本王是个怎样的人?”
沈轻韫脱口而出,“矛盾。”
见祁王诧异挑眉望来,她后知后觉竟是说了出来,只好继续想法子圆下去,“皇子和和尚,原本就是只能择其一的路,本身就是件矛盾的事。”
她看着留着长发,却身着僧袍的祁王,“放在祁王兄身上,尤为如此。”
“出家人要清心寡欲,不问世事,祁王兄能做到前者,却碍于皇子的身份,做不到后者。”
点到为止,她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一切已经很明显,祁王很满意这样的回答,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说得不错,那依你之见,这条路我会作何选择?”
当然是和尚了,身为皇子你终是头也不回的出了家。
沈轻韫当然不能这么说,她委婉的表示,“佛经种种,有说执念有说放下,可说到底,都是唯心而已,祁王兄的心在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倒是会打机锋,有几分佛缘。”
祁王难得夸赞人,他的向佛之心并非装模作样,他是真得通佛经的,两人不过三言两语,他再看向沈轻韫时,眼神都温和了几分。
他也终于将人带到了凉亭中,沈轻韫刚坐下就听见他问,“县主来访所为何事?”
可算是说道正事了,沈轻韫忙自荷包里取出地契,反手送到他面前,“祁王兄,这囿园地契先前在那玉佩盒子里, 只是总寻不到合适时机,眼下总算是能物归原主。”
祁王展开一观,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手指点了点地契,抬眼道:“县主眼里,我会是不慎将地契放进玉佩盒子的人么?”
沈轻韫打着扇子,恨不得抬手遮面,她也很想点头,可理智尚存,“许是下人们不小心所为,自然不关祁王兄你的事。”
“本王都恨不得断绝尘缘了,又怎会在乎一张地契,既然你们有缘,你便拿回去吧,”祁王云淡风轻的道:“若是不想要,扔了撕了烧了送人了,随你。”
这可真是财大气粗啊,沈轻韫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