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辛衣摆上的青竹摇曳，袖中大手默默收紧，却还是能不动声色地站定在纪玚身后，直到承明帝和太后先行离去，这才笑着道：“殿下，无事吧？”
却见纪玚神色一僵，感受着黏糊糊的衣裳贴着身子，那股难受劲让他烦躁不已，“先生，孤走不动，倦了！”
说是倦了，实则是彻底被吓到。
他趁着醉意行恣意之事，的的却却是想置沈轻韫于死地的，方才听到‘东宫换主’时，心底才重重惊骇住。
差一点，他就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变成寻常皇子，迟来的后怕让他再也挪不动脚，还是子书辛吩咐了轿辇来，把他抬回了东宫。
从始至终，祁王都满脸事不关己，走得甚是潇洒。
就连子书辛都有些看不破，这个祁王竟如此置身事外，难道半点都不在乎皇位，还是说沈轻韫先前所说都是真的，祁王最终确实遁入了空门？
宫门打开时，缓缓驶出的马车里，夜明珠正散发着莹润的光芒，祁王若有所思的捻着手指，“子书辛？”
“皇宫果真处处惹是非，真是无趣！”
像是自言自语般，祁王抖了抖广袖，习惯了行军打仗束袖的他，觉得不大习惯，撑着下巴琢磨了会儿，将宫中发生之事细细思量后，便有了主意。
“伤人者，人恒伤之，此为因果，此为罪有应得。”
呢喃自语，唯有清亮的月色听闻，他正掀着帘角往外探看，见月色皎洁，面上带着讥讽之色。
子书辛此人看似算无遗策，却不知仍有纰漏，若是被拆穿今夜月色之明亮，什么亡国贼之事，根本就说不通。
祁王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放下垂帘，心道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送自己那个好皇兄一份大礼。
入夜，一声尖叫响彻东宫，惊醒无数打瞌睡值守的内侍宫女。
殿外值守的内侍小心翼翼入内查看，就见赤足散发站在床畔，正挥舞着手中枕头，状似癫狂的太子殿下，还有其脚下那个昏死过去的内侍，登时就吓得咯噔不已。
“来人，快去玉璃阁，速速请先生过来，快！”
就这样，揉着眉心的子书辛来到寝殿，见纪玚那双目凸出喃喃自语，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慌什么，殿下不过是梦魇罢了，去点安神香。”
内侍战战兢兢，欲言又止，“可是先生，太子殿下入睡前，太医就已经吩咐过，香炉里点的正是上好的安神香呐。”
太子殿下究竟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才能让安神香也全然不起效用？
众人内心纷纷不安起来，子书辛抬了抬手，“都下去吧。”
强撑着疲倦，他看向那边不住抱着枕头所在床边的纪玚，温声道：“殿下是被魇着了，不如喝盏茶醒醒神？”
纪玚也自觉口干舌燥，颤抖着手接过杯盏，却在看见水面倒影时，失手就将茶盏打落在地，他这样的失魂落魄，倒是让子书辛越发生疑。
“殿下，清玄也略懂解梦之说，若是殿下愿意，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清玄能帮到殿下。”
纪玚咽了咽口水，眼底掩饰不住的恐慌，“酒，拿酒来，孤要喝酒，先生陪孤喝酒。”
“好，清玄陪殿下。”他一如既往，温声应下。
喝过酒的纪玚酒意上涌，问话更为轻而易举，纪玚三言两语循循善诱下，便断断续续地吐露起来，“孤，孤梦见了长平县主，你猜怎么着？”
他眼睛里带着邪意，扔下酒瓶子，手舞足蹈地描述起来，“孤做梦竟然想杀了她，就像今儿个那样，不过不是将她扔下去摔死，而是想……”
以手比剑，他抬指点在了子书辛的心口，狞笑起来，“孤想这样杀了她，看着她痛苦哀嚎着倒下去，孤就觉得无比畅快，无比自在。”
他越说越得意，浑身打着激灵，享受般地眯着眼睛细细嗅着，唇角是贪婪的笑意。
子书辛望着如痴如狂的纪玚，再想到先前沈轻韫说过的梦境之事，心中升起略觉荒唐的猜测，然面上依旧瞧不出半点风浪，“殿下喝醉了，该歇下才对。”
“孤没醉，没醉！”纪玚力辩道，还不忘拿起酒壶使劲灌下去，酡红的面颊称着眼中水气浓厚，就是说出的话那般的毛骨悚然。
“孤想见长平县主，孤想亲自试试，”他打了一个酒嗝，“试试那种感觉，哈哈哈哈哈~”
越想越美的纪玚，被子书辛再度倾身添酒，尤其还是添了料的酒，很快便酣醉如泥，不省人事。
而此时外头已经五更天了，浑浑噩噩的子书辛回到玉璃阁，脑袋更是涨涨的疼，他虽说不曾饮酒，但昨晚之事太过耗费心力，叫人无法彻底放松。
索性强撑着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桌面。
自打昨儿个听闻太子闹出事后，他便忙做出‘暗探’布置，那个暗探可是他栽培许久的，甚至于相貌都与纪玚有四分相像，祁王如今声誉显赫，东宫绝不能出事。
故此他不惜抛出杀手锏，也要保下纪玚无恙。
哪怕是让县主不虞，也绝不退让。
可夜深人静时，脑海中浮现着她当时漠然到悲凉的眼神，子书辛就觉得心口微赌，眼神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为何会这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下定了决心，回头定要寻个合适时机，跟县主说明其中利害，等到事成之后，纪玚这条命便交由她手中处置就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被他想起的沈轻韫，则是宿在了慈安宫中，手上是重新缠绕好的绷带，初初歇下时，药粉在伤口起效时，会让人觉得止不住的痒痒，更是生不起丝毫睡意。
索性就睁着眼发呆。
半夏和芸香伺候在床榻，见县主实在睡不着，便请示过惠嬷嬷，换了香炉中的熏香，好不容易盼得县主睡下，这才忙折身去复命。
惠嬷嬷安抚道：“半夏，县主这里芸香伺候着，你正好得空，去看看南薰吧，她伤势更重一些，眼下还被参汤吊着呢。”
半夏一听就红了眼眶，她和南薰同为宫中赏赐出去的宫女，好不容易得县主庇护，如今竟突遭横祸，当下忍着悲痛福身领命。
等到半夏离开，惠嬷嬷眼神变了变，“芸香，县主这里务必要尽心尽力。”
“嬷嬷放心，奴婢省得。”
檐下有轮红日破云而出，昭示着新的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