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慕容岑溪踏进我屋门时，他似乎犹豫了一下。
“思茶。”他柔声唤我。
我精神不振抬头望向他，
很奇怪，我曾经满心欢喜地爱着的男人，可如今却没有了感觉。
他似乎也不忍心，他握着我的手，眼里柔情却让我只想抽回手，我已经知道他要来做什么了。
“思茶，我听下人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我郊外有一处宅子，那里清静，适合养身子，我……”
我乏力地看向他，想看穿他心中所想。
不过是想让我搬出东宫罢了。
“让我见见我爹爹，我才安心去。”
慕容岑溪为难了片刻，才点头答应我。
爹爹见到我的那一刻，完全没了当年武将威风堂堂的模样，只是一位关心孩子的老父亲。
他握住我的手，口中不停念道：“思茶，你受苦了。”
他不理会身边的慕容岑溪，拉过我的手。
“走，爹爹带你回家！”
慕容岑溪先一步挡在我们之前，他义正言辞：“思茶已是我东宫之人，怎么随便离开？”
是啊，我嫁入东宫本就是皇上赐婚，违背圣旨，我沈家只会离灭门又近一步。
我不舍地从爹爹手中抽回手，忍住眼泪，强笑着告诉爹爹。
“爹爹，女儿没事。”
爹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我的眼神制止住。
看着爹爹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我强忍的泪珠才砸下来。
慕容岑溪似乎愧疚，一连几天都到我屋里陪我，却从不过夜。
或许，那个孩子也给他留下了阴影。
我走的那天，姜雅南与她的一双儿女站在门外，姜雅南“不舍”地抱了抱我，其他人都以为我们情深，只有我知道她在我耳边说“是太子亲手掐死了那个孩子。”
虽然我早已知道真相，可亲口从她口中说出时，我还是心痛不已，没有哪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
在一行人的目送中，我离开了京城。
那所谓的宅子，不过是一处空置的屋子。
果真安静。
夜里，四周无人，只有呼啸的风声，与张牙舞爪的树影。
我同春桃相依相偎。
忽然，后厨有声响。
春桃安慰我：“小姐别怕，我去看看。”
我急忙拉住她。
“不要！春桃，别去！”
我记得，
上一世，姜雅南的婢女就是这样死的。
山上的匪徒夜闯宅子，她的婢女就被匪徒凌辱至死。
我为何如此清楚，因为那匪徒是我派去的。
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春桃还是把我护在身后，直到那人的黑影印在窗户纸上。
我们与春桃面面相觑，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我与春桃躲在角落捂着嘴，眼睁睁看着那贼人将我们为数不多的行李翻了个遍再骂骂咧咧地离开。
直到完全没了动静，我们才敢放下手，在黑暗里喘息。
上一世，姜雅南也是这般绝望吗？
贼人来了几次，却都没要了我们的命，他只是拿走了所有值钱的玩意。
我们只能靠着从东宫送过来的，为数不多的粮食过日。
日子平静得我以为，可以相安无事的时候。
姜雅南来了。
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哥哥，沈词安战败。
沈词安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沈家少爷，在蛮奴的摧残下神志不清，被剜去双眼，四筋全被挑断，最后活活疼死。
姜雅南轻飘飘的一段话，好像在说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无力瘫倒在地，身上所有力气仿佛一瞬间就被抽走。
我的哥哥，护我长大的哥哥。
无数只蚂蚁在我身上啃咬，撕扯我的肌肤，瓦解我的灵魂。
姜雅南却掩嘴轻笑。
她说：“你不想知道沈府如今是什么样吗？”
我猛然抬头，姜雅南眼中的幸灾乐祸与嘲讽看得我一愣。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想抓住却消失了。
姜雅南蹲下身来与我平视，她说：“你还记得姜北钰吗？”
那个一身青衣，温润如玉的男子。
姜雅南眼神突然发狠，她一手掐住我的脖子，冷声道：“怎么忘记了？我的弟弟姜北钰远在江南，被人乱刀砍死，你忘了？”
我浑身颤抖，我没忘，因为上一世我为了让姜雅南心理防线崩溃，派人去了江南。
当时，姜雅南得知弟弟被乱刀砍死，再加上失子之痛，在郊外的宅子里一病不起，后来我又让人去告知她，我已经怀了太子的骨肉。
这桩桩件件都在攻她的心，我原想着将她气倒，最后再慢慢给她下药，等她死了，太子妃之位就非我不可了。
可我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太子对她的情。
慕容岑溪登基，第一事竟是将姜雅南从郊外接回宫，不顾众臣反对，要封她为皇后。
我爹爹替我打抱不平，却被安上通敌的罪名，他忌惮我沈家已久。
而我，一杯毒酒就结束了我的性命，我死不瞑目。
而今，变了，姜雅南站在我曾经的位置上，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我接近绝望，我明明这一世什么都没有做，为何还是这种结局！？
姜雅南似乎很满意我如今的模样，她扶了扶头发上的步瑶，道：“走吧，回去看看沈府如今是什么样。”
7
入了京城，城中百姓议论声纷纷。
“我说那沈家小姐怎么会遭天谴！原来是沈家通敌被上天责罚啊！”
“就是，那沈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多亏了太子殿下，找到了他通敌的证据。”
“今天行刑！在城南那老贼要被斩首了！”
……
马车外议论声纷纷，我浑身冰冷，不敢相信。
姜雅南故作惊讶：“哎呀，我忘了，今天沈将军要被斩首了呢，思茶要不要去送送沈将军？我听说，他在牢里还在关心你的安危呢。”
马车很快到了刑场，
刑场挤满了人，人人口中都是对爹爹的谩骂，对太子殿下的恭维。
我跳下马车，在刽子手起刀时大喊：“爹爹！”
爹爹似乎已经认命了，可听到我的声音后又猛地抬起头。
在无声的口型里，他说：思茶，快跑！
熟悉的话，一样的死局，我无解。
我瘫在地上双手捂住脸痛哭。
我明明已经没有害她，为何还是落得这个下场，为何？！
最后我哭晕在刑场，是姜雅南将我带回去。
我醒来时，却是在沈府。
沈府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姜雅南推门进来，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失去所有，感觉如何？”
姜雅南大笑，面目狰狞。
我忽然想起，
上一世，姜北钰被乱刀砍死后，姜家父母似乎悲痛欲绝，不久便撒手人世。
那时春桃同我说过，只不过，我那时忙着讨慕容岑溪的心，便忘了此事。
而今，失去至亲的人是我。
我看着她，不可置信：“你也重生了？”
姜雅南来的时候或许还施了粉黛，她精致的脸上却笑得狰狞。
“你这样狠毒的人都可以重生，凭什么我不可以？”
她拽着我往门外走去，我挣扎着想逃脱，可她的力气却大得出奇，叫我无法挣脱。
我一脚踏进血泊里，我纯白的鞋子血液在肆无忌惮地蔓延。
沈家上下五十六人，此刻全都被杀害了，血染红了沈府的地面。
姜雅南松开我，看我呆在原地，眼里满是疑惑：“怎么？你不认识这些人吗？”
我疼的喘不上气，我不敢想象曾经那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如今站在尸体中间，若无其事的问我
不认识这些人吗？
姜雅南似乎很满意我绝望的神情。
她继续道：“我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沈家逃走的下人，亲戚抓到一起，送他们团聚，你可
要感谢我呀。”
姜雅南柔柔弱弱的脸和她说出的话却格格不入。
她似乎觉得还不够，继续拿出一封信。
在我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吗？就是这封信，给你爹爹安了通敌的罪名。”
我咬牙扑向她，我已经没了理智，一心只想杀了她为爹爹报仇。
她轻而易举躲过去，继续道：“你知道这封信是谁放到你爹爹屋里的吗？是小玉啊。”
姜雅南笑着笑着也有些疯魔了，她将一切实情都告诉我：
是她让小玉偷了娘亲的玉佩赢得了皇后娘娘的庇护，也是她求慕容岑溪封我为侧妃，更是她
让人污蔑春云，给我下药，污蔑爹爹通敌……桩桩件件，曾经她吃过的苦，伤过的心全都反
馈在我身上。
说到最后，姜雅南一手掐着我的脖子，眼睛猩红，一字一句更是打碎了我最后的心理防线：
“你凭什么以为，你这样恶毒的人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见我眼底的错愕与茫然，她挑眉，手上却不曾松下力气。
“是我，我要让你重来一次，将我的苦楚，我的痛，我受过的所有难全都完全受过一次！你
就那样死了，太便宜你了！”
我本想挣扎，可她的一番话却让我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碎了。
原来我以为的新生，只不过是她为我造的地狱罢了。
可我不甘心，我喉咙里挤出一句：“你最后不是也已经同心爱之人在一起了吗？！”
姜雅南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轻笑，最后松手仰天大笑。
疯了，我们都疯了。
“心爱之人？！可笑，思茶你真好笑！”
我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她眼里满是讽刺。
“一个能亲手掐死自己孩子的男人，又在风口浪尖上将你推出去，朝三暮四，也就只有你愚
蠢至极，为这样的男人争风吃醋。”
我一时哑口。
笑得太久，姜雅南似乎累了。
眼神也逐渐清明。
她居高临下看着我，淡淡道：“上一世你死以后，我命不久已，你作恶多端，就这样死去，
便宜你了。”
所以，我重生了，进入了这一世的地狱。
当姜雅南手中的剑刺进我心脏时，我突然没那么痛了，她眼底的恨意是那样浓烈。
我想，我上一世，真的对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