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冬月，寒风从北边吹来好像夹带着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隐隐作疼。
周围方圆几里都是荒无人烟，落在眼里的只有满目的沙石。
这成片的荒地上原本就少有草木，到了这样的季节，更是一星半点都没有的。
一个面上覆着暗色纱面的女子，站在营地几米开外的高地上张望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动弹。
营地里传出“开饭了”的吆喝，哨岗上站着的两个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留下一个慢慢走上前拱手行礼。
“将军，开饭了。”
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回声。
小士兵想着，兴许是风声太大以至于将军没有听见自己的询问，正要抬高音量再问一遍时，前头传来了沉闷的回答声。
“你们先去吧，注意交接岗。”
士兵想了一阵方才应答道：“是。”
转过身正欲离开，琢磨着还是补充了一句：“顾将军走前说过，今日怕要晚些才得回。”
他可是聚起了十二分的胆子才敢说的这句话。
军中素来有传闻，人人都道两位将军虽是一家，却向来互不搭理，可却又有传言说这门亲事是顾将军当年亲自求来的，更是添了几分迷茫。
流言向来杂乱，哪里是他这样的小兵可以了解的。
只是自从驻扎到这里，连这几日每逢顾将军出门时，卫将军就会站在这篇高地上张望，倒全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不睦，看起来反而是伉俪情深的模样，着实叫人不解。
这厢他正乱七八糟的想着，突然就听见了一声响动，抬起头，这才看见是将军已经稳稳的落在跟前了。
小兵吓了一跳，赶紧俯首行礼，女将军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越过她向着军营走去。
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冰冷刺骨，这么瞧着倒比寒冬的冷风还要刺面呢。
他并不敢做声，只等将军离开了数米远才敢跟着进了大门。
卫姝回到军帐中时，看见桌上饭菜已经布好了，冒着丝丝的热气，染得整个帐中都香气四溢。
她搓了搓手，卸下外衫抖了抖，挂在架子上，跟着坐到桌边，盯着眼前的饭菜愣愣的看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该吃饭了。
不知怎的，这几日总是这么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发生似的，心里隐隐堵得慌，可是思前想后总也琢磨不出要什么。
如今边城也安定下来了，军队迁到这处说是要建新城，自从来了这里顾珏就忙的见不到人影，眼见着倒真是有建新城的架势。
现今天下大定，坤鲜新换的汗王颇为亲汉，一时间，两边交好，边城也都恢复了欣欣向荣的模样。
等到这新城建成了，他们也不知是否还可以回京了。
左右她与顾珏都没有什么亲人牵绊着，她的父亲就在军营中，这次也一同来了，至于顾珏，原本就无父无母，想必这也是他请愿来这里的缘由之一。
至于那另一项缘由……
怕与京中出嫁的谢府千金也有几分关联吧……
卫姝甩了甩头，拼命叫自己从这些乱糟糟的思绪之中摆脱出来，顺带着暗暗咒骂了几句好醒神。
总之就是一遇上跟顾珏有关的事情，就会让她忍不住不去乱想，变成自己最瞧不上的深宫妇人的模样。
虽然这些他从来不说，自己也从没有问过，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屏障横在两人中间，透着若有似无的尴尬。
轻轻舒出一口气，端起边上的热汤灌下一小口，暖流霎时充满了身体，连带着冻得没了只觉得脸和手都恢复了些生机，于是她便赶忙又连着喝了好几口。
虽说现在也是驻扎在外，可是不打仗和打仗还是相差甚远的，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每日的伙食，军队的厨房竟还有这样上好的厨艺她也算是头一回知道了。
刚喝完汤，大帐的门帘就叫人掀开了，一阵风跟着蹿进来，吹在身上让人不由自主的一抖。
她抬起头，这才瞧见是顾珏回来了，这一趟似乎跑的十分远，披风上都灰蒙蒙的盖了一层风沙。
顾珏原本直接就要脱下披风，打眼瞧见她坐在一边吃饭，不动声色的退回到帐子边上，拎着披风伸到外头抖了抖这才重新拿回来。
卫姝站起身子走到跟前，接过披风好好的挂在一边，也不作声。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沉默的生活，其实没有成亲之前本也是个寡言的人，只是遇上了顾珏之后，倒更寡淡些了。
“我自己来。”顾珏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正要帮忙宽衣的动作，她的动作顿了一顿，脸上却还是面无表情，只“嗯”了一声便退回到桌边。
“你吃吧，天冷凉的快。”凉薄的声音连语调都是平平的，却好像有什么搅动得心底的一阵波澜。
“嗯。”卫姝坐定下身，直直的盯着眼前的饭菜，半晌才继续道：“你吃过了吗？”
“没呢，赶得着急。”
“下午还要出去吗？”
“嗯。”
“那……要不要将就吃一些？”
又是半晌的安静，静到似乎饭菜冒出的热气都能听出滋滋声响。
面前的人似乎动了动，可她不能确定这脚步声是离开还是走近，慢慢的，似乎有阴影压下来，映衬在碗碟上，再抬起头时，只看到顾珏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对面了。
卫姝看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端起一边的空碗就要帮着盛饭，不想却被对面的人抢了先。
顾珏慢悠悠的用他那双修长的好看的手盛了一碗米饭，轻轻的放在她跟前，接着又自顾自的盛了一碗放在自己跟前。
“吃吧，要凉了。”
他说着，埋头开始吃起来，大口大口的吃的香极了。
卫姝就这么看了好一会，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可即便这样看着，便心满意足的很。
“小王爷家的老二五日前出世了，”他说着顿了顿，“这回是位小姐。”
“王爷和夫人该高兴了。”
“肖府也要添人口了。”
“好事。”
“姝儿……”
顾珏说着突然没由来的停了下来，愣愣的唤了她的姓名便停住了。
“嗯？”卫姝也跟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一颗心莫名跳的飞快。
好半天，顾珏才抿了抿唇，重新低下头吃饭。
这一顿饭吃的很慢，很不像他们平日里应有的样子。
也是，原本平日就没有多少时候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的，哪里有可以比较的地方。
顾珏吃完放下碗筷便站起身要出门，卫姝跟着站起身，想要开口问却又没能问出口。
那个瘦瘦长长的身影径自穿上披肩，掀了帐子就要出门。
突然，却又停下了脚步，微微侧了侧脑袋，只露出小半张脸也看不清表情，只听得出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平淡。
“我傍晚时分就回来，你就在别出去等了，外头冷。”
分明是一句关怀的话，却被他说的这样冷淡。
可即便是这样平淡的语调，也胜过寒冬里的暖手捂，打在她的心间，暖暖的像要溢出眼泪来。
“知道了。”她轻轻回了话，拼命克制着颤动。
厚厚的皮帐门帘重又阖上，左右晃荡着拖得横杆发出阵阵声响。
外头凛冽的风声、嘈杂的说话声、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和叮呤咣啷的兵器声通通被隔绝开来，只留下温暖的帐子和尚未散去的饭菜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