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哥，您那一拖拉机车斗的沙子，没必要惦记我这小小一三轮车的吧？”赵建军的大手一把按住张大富的肩头，声音说不出喜怒，似乎只是在和朋友商量中午吃什么饭一样。
“嘿？”张大富抖了一下肩膀，想把赵建军的大手晃下来，之前赵建军憨厚的表演实在是太到位了，让张大富一直觉得对方是一个可以欺负的人。那会知道用力抖了半天，却根本脱离不开赵建军的钳制，那只大手仿佛钢浇铁铸一般。“大只佬，做人得讲良心不是？你昨天晃点我……”
赵建军心里是真的腻歪，五根钢钎一般的手指往里用力一抓，直接单手拎着张大富，将他一把甩到了身后。“滚远点，想要沙子河边有的是，自己卖力气去挖。”赵建军不想解释什么，对方已经认定自己有理，和他辩解太多实在是侮辱自己的智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赵建军回忆了一下，大概意思是装睡的人谁也喊不醒。张大富一直以施舍者自居，觉得没有他赵建军就会一直在河里摸鱼，这种人占便宜没够、干活没力，越搭理他反倒越上脸。
“你、你……”张大富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想要用右手指向赵建军，却怎么也抬不起来胳膊，张口结舌半天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狠话。
张大富眼睛里的恨意犹如实质，赵建军回头看到，心里暗暗加了小心。老话说的好“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金属厂廖家父子的事情，赵建军不介意用最无底线的方式，去揣度某些人的下限。这个世界永远都是有黑有白，有好人也有恶人，许多人的思维之奇葩会不断挑衅别人的认知。尤其赵建军离家几千里，出门在外害人之心肯定不会有，他的家教也不允许，但是防人之心一定是不可无的。
很快大卡车上面的水泥和钢筋都卸载完毕，赵建军等大卡车掉头出了备料区，推着三轮车就当先进去。原本张大富过来不搞那么多事情，赵建军还想让一让他，现在自然没有这种好待遇给对方。他们两个昨天都耽误了一天没有送沙子，所以今天才能早起过来，早些卸完沙子，早点去河边装车，时间利用充足今天还能再赶上送一次。
赵建军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如果张大富不是想要获得更多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比如占有赵建军那一三轮细沙，他是有可能早些卖沙子，然后抓紧时间再去装一车的。现在只能看着赵建军抢先进了备料区，谁让赵建军来的比他早呢？这种时候让是人情不让是本分，张大富还能说出什么来不成？
备料区负责检测的工作人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戴一副黑框大圆眼镜，气质和刘思成很像，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知识分子。赵建军推着三轮车到他身边，憨笑着等对方检测。
质检员王利民推了推眼镜，也没往三轮车里面看。按理说需要质检的都是大卡车运过来的，像是水泥、钢筋之类的。这些三轮车、拖拉机或者是挑着担子送来的，大多都是粗砂什么的，根本不需要检测，不过按照流程他还是问了一句：“什么材料？”
“沙子！”赵建军没有从兜里掏香烟往上送，他隐约觉得和刘思成式的知识分子接触，还是不要上来就送烟。人家吸不吸烟是一方面，另外也是知识分子比较爱惜羽毛，虽然一包香烟只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不过送了好像不如不送。赵建军没有什么理论和经验支持这种感觉，只是潜意识的觉得，事情就应该是这么办。
“嗯？”王利民有些纳闷的挑了挑眉，还是没有往三轮车看一眼，只是很公式化的指着不远处粗砂堆放区：“直接上那边过地秤就好了。”王利民心里有些不耐烦，这些送沙子过来的，里面最多泥土、碎石什么的多点，上下差不了多少分量，直接算钱就完事了，还多此一举送到自己这边质检什么。
“我这是细沙，您……王老师是吧，您给看看订个什么价？”赵建军看了一眼王利民的工作证，上面写着名字和职位，本来互相称呼个师傅也就差不多。可赵建军觉得知识分子可能不会喜欢这种大路货的叫法，毕竟修车、修鞋的也叫师傅，稍一犹豫直接叫了个王老师出来。
一直低头看着蓝色进出账本子的王利民，听到王老师的称呼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憨厚的赵建军。虽然脸上还是那种公式化的表情，声音多少有了一些和缓：“细沙？那可得看一看了！”
王利民先是用手拨了拨沙子，然后捻起一小撮放进嘴里抿了抿，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错，不是海边掏弄来的，这是你自己筛的？”王利民指了指赵建军挂在车架边上的筛网，一边问着一边从后腰掏出一个小臂长短粗细的棒棒，插、进赵建军的三轮车斗开始检验。
“嗯，这都是河沙，我哪能用海沙糊弄人，那种昧良心的钱好挣不好花。”赵建军继续憨笑着，他总不能和人家质检员解释，之前根本不知道海边还有现成的沙子吧？虽然是错打错着，弄来的河沙符合工地的要求，但是古人说的话“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事实就是赵建军没有用海沙当细沙卖，确确实实用的都是河沙，自己一点点筛出来的。
王利民在三轮车斗各个位置都抽检了一下，然后让赵建军将车里的沙子卸到另外一个场地。看着倾泻而出的细沙，里面没有一块碎石掺杂，王利民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不断暗自点头。工地上面进来的粗砂只能用在地基还有外立面，建筑主体还有内部，使用的混凝土一定要用细沙搅拌。而筛沙子这种工作可是细致活，自己安排工人筛粗砂费力不说，主要是耽误时间。能直接收购到细沙，所有工地都不会拒绝，价格高点也就是把小工的工钱给供应沙子的而已，但是能够节省时间赶工期，这种账所有工地都能算得过来。
赵建军看着手里的一张大团结还有一小沓票据，心里真的是高兴坏了。虽然人民币和票据不如外汇卷稀奇，可十块钱和足够一个人用十天半个月的粮票、肉票等各种票据，也是好大一笔钱财。就算在这个物价远超天海的经济特区，赵建军对于这样的收入也很是满意了。要知道这只是从早到晚一天的收入，算上送货上门的时间，赵建军完全可以做到三天送两回沙子。这是什么样的收入？一个月三十天送二十回沙子，这就是两百块人民币，和数不清的票据到手。
赵胜利、赵建国、赵建军父子三人加上乔小河、宋雅两个赵家媳妇，赵家有五口人在金属厂工作，一个月的工资收入加到一起，也没有两百块钱啊！这还是金属厂在天海待遇最好，每个月都是发实打实的工资，换成食品厂之类的厂子，每个月都发饼干什么的当福利，到手的现金就更少了。
“我们中冶建设可不是外资，付款就是人民币和票据了。你要看不上，想赚外汇卷就去对面工地吧，他们付款都给外汇卷。”王利民见赵建军盯着手里的钱和票据发愣，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抬手指了指中冶建设对面的工地。
“没、没有那意思，我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让、让王老师见笑了！”赵建军强忍住顺着王利民手指的方向转头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