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军这个念想,最初浮现在他心中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太过疯狂。将一个小厨房翻修成七八平米的房间,都要赵家父子辛勤劳作好几年,攒下那不到两百元人民币才能做到。想要盖一栋能够俯瞰金属厂和家属区的高楼,赵建军觉得自己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挣到那么多钱。甚至对于那种高度的楼房,赵建军心里都没有任何直观的概念,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一个最高建筑物只见过火车站塔楼的人,如何能想象出摩天大厦的穿云裂空?
这次赌上一切的南下,却让赵建军在深圳经济特区见到了真正的高楼,原本在心里模糊的想法,第一次变得清晰了起来。中冶建设承建的大楼,就是一栋真正意义上的高楼,在赵建军印象中,四五个金属厂的单身宿舍摞在一起,才能和此时依然没有封口的大楼相比,这种高度的大楼对于赵建军的冲击可想而知。
而深圳经济特区提供给赵建军的收入,也让他看到了完成那个疯狂念想的希望,所以他的目标就明确了,就是要积攒一份能够在天海建大楼的钱。光靠卖沙子,即使把整个中冶建设用的沙子都垄断,一个月也就是不到两万块而已,多少年才能攒够一栋大楼的资本?
中冶建设现在盖的这栋大楼别的不说,仅仅是赶在工期限定之前完工,深圳市政府就承诺拿出一百万港币用于奖赏,否则中冶的人都疯了?那么拼命的去赶进度,还不是有足够的利益在前面诱、惑着。
建筑材料和工程机械还有设计施工这些都不算,就是那一百万拿出来做奖励的钱,赵建军卖沙子起码也要五十个月,四年多的时间才能赚出来吧。如果算上别的造价,赵建军卖一辈子的河沙,也不可能“聚沙成塔”,在天海建一栋梦想中的高楼。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每天晚上都要累得浑身无力,上、床都要用爬的,赵建军却依然乐在其中。那种一步步向梦想前进的满足感,完全能够抵消身上的任何疲惫和伤痛。今天晚上是最后一车需要转运的物资,赵建军瘫在床上浑身极度劳累,精神却非常的旺盛。看着暗淡发黄的天花板,他一次又一次盘算着明天的收入。
“水泥一共是一百三十七车次、钢筋九十五车次……应该是两万三千块钱没错了。”再次确认了明天完成合同以后的收益,赵建军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昏睡过去。虽然这次完成转运物资,赚的钱和扩大拖拉机规模,垄断中冶所有河沙供应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
可赵建军却明白,垄断河沙是要欠中冶人情的,生意这个东西货少的时候是卖方市场,沙子随便在河里挖的时候,那只能是买方市场。赵建军建立起来和中冶的关系,是有更大的野心和想法,不想仅仅消耗在原始积累上面。转运物资却是让中冶继续欠他人情,而且这笔钱也能落袋为安,两相对比赵建军的选择也就不难做出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赵建军就洗漱好出了门,开着拖拉机一路颠簸着来到河边。这里已经被赵二狗用篱笆圈了一大块地,里面堆着小山一般的两座沙堆,其中一个是筛制、淘洗好的细沙,另一座是刚刚挖出来的粗砂。拖拉机来到篱笆墙门口,赵二狗从一个窝棚里面睡眼朦胧的掀开门帘探出头来。看清是赵建军来了,他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光着膀子就迎了出来。
“阿叔,您今天起得够早啊,他们都没来上工呢,要不您先进去躺会,我自己去装车去!”赵二狗殷切的想往自己的窝棚里让赵建军,脸上的笑容完全发自真心。
“这可都快过年了,要是放在北边现在都漫天飞雪了,深圳这温度也最起码七八度了,你就光着膀子出来吹凉风?”赵建军先是瞪了赵二狗一眼,等对方讪讪的回去穿了衣服,赵建军探头看了一眼窝棚里面皱眉直摇头:“我说二狗,你不能名字里带个狗字,就真把住的地方弄成小狗窝啊,没事的时候能不能收拾收拾?”
“阿叔,哪有没事的时候啊!”赵二狗脸红的不行,赶忙从窝棚里出来将门帘放下:“您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这砂厂搞起来以后,不仅咱们自家过来运沙子去工地,那些跑单帮的也来拉沙子赚个腿脚钱,每天这进进出出的拖拉机都连成了串,还有那些力工一个个都是懒鬼托生的,哪有咱老赵家人实心实意干活,一个看不住就想着偷懒!”
“嘚嘚!说你两句,你这嘴皮子吧嗒吧嗒顶嘴一个赛我两个!”赵建军翻了一眼赵二狗,却没有真的生气意思。之前雇佣赵二狗,本来只是赵建军“未雨绸缪”和“预为之备”的意思,仅仅是一种人才储备。另外也是在自己忙着转运生意的时候,能够把河沙生意不要丢掉。哪知道赵二狗这家伙,还真的给赵建军带来了一些惊喜。
赵二狗收了赵建军一个月三百块的工钱,回到村里自然是引起了轰动。这年头十块钱的大团结都是少见的大票。普通农家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张,而赵二狗直接拿回来了一沓子,并且这些钱还不是只赚这么一回,而是每个月都有。
这对赵家宗族所在的村子刺激可太大了,赵二狗的阿爸、阿妈,要不是有另外两个堂侄作证,都差点把赵二狗送派出所去。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老两口,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活计能来钱这么快。
等搞明白这笔钱的来路,赵家老一辈的人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告诉赵二狗和另外两个小子,以后好好跟着赵建军干,不能让这位北方的同宗,看轻了咱南边的兄弟、晚辈。
至于那些赵二狗的同辈兄弟,还有儿时玩伴,自然是围着赵二狗开始追问,自己能不能也跟着二狗哥,去帮那位很有办法的“阿叔”干活。赵二狗晕晕乎乎的就答应了下来,等到第二天就带了全村三十多个棒小伙子,来到了赵建军平日里挖沙子的河边。
赵建军看到有这么多人来干活,一点都没有不满的意思,本来他一开始给赵二狗那么多钱,还是预付一个月的薪水,就有千金买马骨的意思。当场就将所有人都留了下来,并且将砂厂的想法和赵二狗说了。没想到赵二狗这家伙还真的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只是听赵建军说了一遍,真就把这砂厂干了起来。
三四十个棒小伙子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关键是工钱一天一结算,整个深圳的力工就没有比他们高的,干起活来一个个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气。赵建军看着砂厂篱笆一天就圈好,直接大手一挥将管理砂厂的事情扔给了赵二狗。
赵建军不是不在乎这个砂厂,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现在最主要的现金流来源,可以说是原始积累的聚宝盆。可是赵建军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那就是给中冶建设的工地进行物资转运。说起来中冶给的运输费用绝对不低,但是和砂厂相比也就是半斤八两而已,更何况砂厂还能月月都有。中冶建设的工地完工以后,整个深圳都在平地起高楼,能卖沙子的地方有的是。按理说赵建军应该分出主次,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砂厂里面,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这并不是赵建军昏了头,而是因为他明白商场真正玩的是什么?中国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情关系的社会,经商更是要先做人。对于中冶建设的建筑材料转运,赵建军其实宁可不赚钱也要亲自去运,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等到太阳越出地平线,赵家村的小伙子们成群结队的来到砂厂,看到大老板“赵阿叔”竟然在和二狗哥聊天,一个个看向他们二狗哥的眼神全是羡慕。等到拖拉机被装满淘洗好的细沙,赵建军和二狗打了一个招呼就离去了。现在砂厂的事情都上了轨道,每天就给那些来装沙子的拖拉机装车收钱就完事了。
赵二狗说的那些人赚个跑腿钱,其实并不是夸大其词,一车细沙送到工地也就是六十到九十元人民币之间。可在赵建军的砂厂装车价,控制在三十到七十之间。赵建军这种价格订的说实话,让那些倒卖沙子的人恨得牙痒痒。
赌气不在赵建军这里买细沙,转头去自己挖沙子卖,一方面下不了那么大的辛苦,又是筛又是淘洗的,另一方面就算肯吃苦,一天也就一车的量实在没什么意思。如果不卖细沙卖粗砂,工地现在用粗砂的也少了,再说粗砂也卖不上价格,一天算一算其实利润真不如弄细沙。结果就是大家都只能认这个价格,来赵建军的砂厂装细沙去卖,最后还是将利润的大部分乖乖送到赵建军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