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里的一处农家里,出生那天正值冬至日,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飘落在院子里的梅花树的枝头上。
一个男人冒着纷飞的大雪,骑着一辆二八式自行车,用力踩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链条给蹬断。
车后头载着村里最有经验的接生婆,他这一路上急急忙忙,没有顾得上和别人说一句客套话,径直就往家赶。
县城里不是没有医院,但由于这是第二胎,他们迫不得已,只得躲在家里生。
男人火急火燎地赶紧把接生婆请进门,然后对着孕妇说:
“头一个是女儿,咱这第二个无论如何也得是男娃了吧。婆娘,你加把劲儿!”
孕妇满头是汗地应和道:
“好好,这回一定是个小子”。
“哇……”随着一声清亮的啼哭声,男人几乎同时间冲进房里,急盼着从接生婆手里的孩子身上找寻着他最关心的那个部位,而后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从兴奋、期待转而为失望、愤怒。
接生婆连声道喜,捧着孩子就要递给孩子的父亲,边递边问道:
“快看看这张得人疼的小脸,想好叫啥没?”
谁知男人压根没任何反应,他的眼神已经失去了所有光芒,既空洞又茫然。猛然间,他撇过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
没多久,他又隔着门吼道:
“他妈的!又是个女儿,叫啥名,就叫赔钱货好了。”
听完这句话,虚弱无力的母亲长长叹了口气,怔怔地扭头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
“就叫雪梅吧,你可是踏雪寻梅而来的啊。”
这段生产经历和名字的由来,是雪梅小时候,母亲作为玩笑讲给她听的。
听完后她却打起了冷颤,年幼的她感到一阵悲从中来,从此便对自己的名字,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耻辱感。
雪梅的父母有三个孩子,她排行老二。上面是大她两岁的姐姐,下面是父母盼了一辈子才盼到的「弟弟」。
她几乎不认识这个「弟弟」,他和雪梅差了十七岁,加上雪梅出社会早,他俩从未一起生活过,更不要提什么感情。
在「弟弟」来到这个家之前,雪梅的父亲一直就渴望有个男孩,可惜过去十几年一直事与愿违。于是他就将没能生出男孩的恨,放在了雪梅和姐姐的身上,对她们非打即骂。
而同样身为女人的母亲,并非不理解她们的处境。她虽然看到她们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也会抹眼泪心疼她们。但终因没能给家带来男丁,而一直看她的父亲脸色过活。
雪梅母亲一辈子生性软弱,她除了依附这个唯一的男人外,也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得选择唯唯诺诺地活在父亲的拳脚下,也终究没能为姐妹俩带来任何保护。
但雪梅的姐姐不同,在两餐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她总是将自己碗里食物的大部分都拨给雪梅。每次凶狠的父亲说着就要朝雪梅飞扑过来之前,用身体挡在她前面、护住她的也都是姐姐。
就这样,雪梅和姐姐两个瘦小的女孩,于无数个煎熬的日夜中,拼命地、挣扎着如此过了十几年。
在那个即将要被父亲以两千块的价格,卖给隔壁村的残疾智障当媳妇的前夕,雪梅才刚满十六岁。
即使对姐姐再不舍,她也不得不下定决心逃离这个会吃人的家。于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才爬上了那辆开往城市的绿皮火车。
在火车开动那一刻,她回头望着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于心中暗自发誓:
「姐,等我,日后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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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的到达大厅内,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一个娇小的身影穿梭其中,她的眼睛不断搜索着周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身着蓝色连衣裙的她,显得格外纤细,但目光却十分坚定有神。她那被发带束起的马尾,在灯光的映衬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散发一股子青春活力的劲儿。
这是雪梅和吴斌的第一次相见。吴斌在电话那头和雪梅说的是,他将在机场的到达层的十一号出口等她。
雪梅觉得十分可笑。明明都在一个城市中生活的两个人,男人却厚颜无耻地扯谎说,自己在另外一个城市居住,然后还非要约在机场相见。
这个男人为了圆谎,还要拎着行李箱从家到机场,再假装成刚下飞机的模样……他也真不嫌累得慌。
而来之前,这个人渣早就通过网络和电话,将自己目前的处境和人设与雪梅铺垫的完美无缺。
这回他的剧情是:回国后,他的知名企业家的父亲要他继承家业,并且为他安排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商人世家之女为妻。他不同意,因为他深深地爱上了雪梅,他为了雪梅和家人大吵一通,这才负气来到雪梅的城市。
想到这,雪梅不禁在机场笑出了声。若不是她对这个男人的状况一清二楚,她也不会觉得这么好笑。
经过之前对他的征信调查,以及邮箱内的信件分析了解到,由于他的挥霍无度,之前诈骗的那些钱,几乎都给他败得差不多了。他现在这么急切要来见自己,还要住到自己家,这说明这家伙已经走投无路了。
雪梅则极力配合着他的剧情卖力地演出。她时刻牢记她的人设,是一位傻白甜的为爱付出一切的人,是一个在男主遇到困难时,既能善解人意,又能出手阔绰的完美多金女友的角色。
她不但积极安慰着吴斌,还替吴斌解围,劝其换个城市,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定能让他的父亲刮目相看。如果需要创业资金,雪梅将会无条件支持他。
于是,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穆梓睿为爱拎包走天涯」的戏码。
即便是在这样拥挤的公共场所,就算是吴斌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哪怕全身还都被物体给遮挡住,在仅露出上半个脑袋的情况下,雪梅还是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他……的脑袋来了。
这个男人就算一根头发丝化成了灰,她闭着眼都能认出来。但也不得不说,是吴斌让雪梅见识到了,什么叫作骗子的职业素养。
原来即使要成为一个骗子,也依然需要对自己下狠功夫的。经她长期跟踪观察,她深刻了解到这个男人在自己外貌精进上的恒心与毅力。
他的个儿不高,一米七五的身高,放在个个均高一米八的如今,确实算硬伤了。但他却靠着极度的自律意识,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运动习惯,加之低油低盐低糖的饮食方式。
这使得他在超低体脂率的情况下,不仅让其身型比例看起来尤为好,还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个几岁。已满三十八的吴斌,对外都谎称自己才三十出头,而大家都对此深信不疑。
说实在的,他这人渣归渣,但却拥有一张干净修长的脸庞。线条轮廓清晰,散发着一股男性化的魅力。额前留着些许刘海,眼眸深邃忧郁,鼻梁高挺。
他的衣品也还不错,主要以简约大方的某牌经典款为主,常穿低调的纯色衣物,避免佩戴过多华丽的配饰,这样反而更加凸显了他的神秘气质。
显然,他对自己的优势也是了如指掌的,甚至在穿衣打扮中,故意或不经意地展现自己的身体魅力。
若不是雪梅对这个人的过去了如指掌,她肯定不能及时辨认出来,眼前这样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男人,竟然是一个骗女人无数的人渣。
而他此刻正在给雪梅打电话,并露出了一脸焦灼的模样。而雪梅却不想接电话。
因为她不想玩那套在电话里确认后才发现「原来彼此在灯火阑珊处」的浪漫桥段,她只想快点接上他,然后尽快取得他的信任,而后顺利完成她的复仇。
她绕到吴斌的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假装很雀跃地问道:
“嘿,亲爱的,等久了吧?”
吴斌转过头,先是明显愣了一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换上了他那套职业的假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彬彬有礼之笑。而后有些埋怨地说:
“宝贝儿,你怎么没接我电话?我一直都在给你打,就怕你找不到我。”
“啊,我都没有注意电话呢。何况,你这么帅气出众,我怎么会找不到你呢?”
雪梅现在真的是张口就来,陪着吴斌演戏多了,她的演技也在日益精进。
吴斌笑了,他满意地摸了摸雪梅的头说:
“宝贝儿,咱们走吧,去你家吧。”
雪梅当然明白,他这次来是带着好几层用意的:一是真的没钱了,找一个接盘侠先缓解他的经济危机;二是顺便也看看雪梅是否真的如之前所了解的那般单纯好骗;三是借机调查她的真实财产情况,看是否适合作为婚姻诈骗对象。
而前两点都在她的预期内,她过去那么多年一直都在为此做着准备,第三点,她确实稍微花了点心思,因为这点若要撒谎骗骗普通人保准能过关,但他是职业诈骗犯。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雪梅把吴斌接到了地下停车场,带着他径直走向一个加长型的黑色保姆车。
还没有走到跟前,一个身着职业套装的司机,便立即从驾驶位下车,绕过车头走到早已打开的车门旁。
他看着迎面走来的雪梅和男人,他先是用九十度一个很标准的鞠躬欢迎两人,而后抬起头礼貌地对着雪梅说:
“小姐,老爷不放心,让我来接你。”
雪梅在吴斌诧异的眼神下,从他手中拿下他的行李交给了司机放好。接着她对男人相视一笑。心想:「这才哪到哪,接下来你会更吃惊的。」
在雪梅的眼神示意下,吴斌随即钻入了这辆保姆车。屁股都还未坐定,他就一脸急切的问身旁的雪梅:
“我的宝贝儿。什么老爷啊?你不是和我说你父母早就过世了么?”
雪梅不急不忙的解释道:
“唉,我原本不想和你说的,总归算是我的家丑。电商巨头好买网的董事长廖春生,其实是我爸,我是他的私生女。由于他是名人,因此这件事是绝对机密,不能对外告知。我妈妈早年就因病去世了,因此我也只好和大家说我没有父母。”
雪梅在说出这番话之前,其实早已征得了曼姐的同意,甚至这个想法还是曼姐自己提出的。
她曾对雪梅说,若万一未来要见面,让雪梅记得用她的身份来挡住吴斌的窥探,她也能因此参与进去保护雪梅。
曼姐的中文名字叫廖洁。她的父亲,正是雪梅口中提及的廖春生,一个在电商领域响当当的头号人物。
除雪梅知晓外,曼姐很少和他人提起过她的父亲,她是一个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人。
听完雪梅刚刚所解释的身世之谜,吴斌的脸上闪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可这正巧被雪梅给捕获到了。这可正是她忙活这么久,最想要看到的神情啊,她也绝不会错过。
保姆车一路行驶,穿过高架,再路过一排排梧桐树,最终在钻进了一条小弄堂后,才缓缓停下。
司机下车后,立即将车上的行李拿出交给他俩,接着又给他俩鞠了标准的一躬,而后便开车离去。
雪梅看着离去的司机,心想着:这钱果然没白花,服务真周到,还能按台词说话,接一次才二百,算是良心价了。
他俩就这样被司机留在了一栋老洋房大门口的入口处。
这是一栋有着悠久历史的、有着法国文艺复兴建筑风格的四层小洋房。外墙由浅棕色与白灰色的石材混合搭建而成,显得气派又典雅。
房屋两侧是精心修剪的绿篱,门前是一块铺满鹅卵石的小庭院,依稀点缀着几盆盛开的鲜花。
雪梅相信,像吴斌这么精的人,他肯定心中有数,这个地段的价位,都是按亿为单位来计算的。
“亲爱的,咱们走吧,先带你去我爸爸家,先见见我爸爸。”
雪梅开门见山,直接和吴斌发出邀请。
说罢就要拉着吴斌推开虚掩着的铁门。谁知这个男人身体竟然僵住了,怎么拉也拉不动。
他定是被吓坏了,毕竟这么快见岳父,他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只见他面露难色,有些犹豫地说:
“宝贝儿,你怎么这么会搞突然袭击呢?我这什么都没带,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没事的,我爸爸才不会在意这点东西,他主要想见你这个人。”
雪梅继续拉扯着男人,示意进门再说。
别看雪梅这么泰然自若,其实她的内心也在打鼓。虽然这里真是曼姐父亲的家,但她根本不清楚伯父在不在家。即便是在家,那也是断然不会配合雪梅演戏的。
雪梅闹这一出,赌的就是她对吴斌的了解。吴斌这个人虽然外表贪得无厌,但实则内心是个贪生怕死的软脚虾。
她知道吴斌虽然急切地想知道她的家底,但他又不敢这么快就见家长,尤其还是这样一位有地位还阅人无数的家长。
她赌的就是吴斌对自己诈骗犯身份的胆怯和不自信。
“不了,不了,宝贝儿,咱们去你家。你爸爸这里,咱们等下回准备好了,带着大礼来让他留个好印象。如何?”
吴斌的脸上都开始有些不自然了,原本那张修长的小脸都开始变形了。
所幸雪梅果然还是赌赢了。
她暗自庆幸:「这个人渣果然是个怂包。接下来,咱们继续走着瞧。」
而后她装出一副虽不太高兴,但又只能顺从吴斌的模样,乖乖领着吴斌前往了她自己的住所。
面前就是几日前雪梅刚从中介那,租得的一栋高级别墅,是她为吴斌的到来而精心准备的。
不得不说,这个小区的环境和档次,一点也不亚于前段时间雪梅监视吴斌的那个小区。
刚看到这栋别墅的第一眼,就给人一种极尽大气的感觉。门厅宽敞明亮,挑高的空间里悬挂着一个巨大而精致的吊灯,散发出温馨又别致的光辉。墙面采用质感纹理的浅灰色,光影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投下深灰色的阴影。
整个装修和家具风格都体现出后现代极简设计理念,彰显着主人与众不同的高级品味与格调。
从吴斌进屋后的兴奋的眼神和表情看来,他对此居住环境还是相当满意的。
这个房屋确实让雪梅花了不少心思,为此她还多给了一些封口费给中介,也打点了四周的邻居。就是怕吴斌这个心机深重的人,万一要问起户主的问题,大家也好帮忙打个掩护。
毕竟她与吴斌的说辞是,这个房子是她爸爸的。要对他这样一个老油条撒谎,她绝不能有一丝松懈,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就这样,恐怕连雪梅自己也不曾设想过,吴斌,这个让雪梅恨之入骨近二十年的骗子,竟然有一天会近在咫尺,而且日后还要与她朝夕相处。
雪梅坚持着婚前两人应住在不同房间内的原则,才得以让她与这个人渣保持着几墙之隔。
可就算是这样,对雪梅来说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每天都需要忍着巨大的恨意与恶心,陪他上演着各式虚情假意的戏码。
接下来第二步,就是要让这个老奸巨猾的骗子,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只有这样,她才能离自己的计划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