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两个月后，我正在医院坐诊。
胡颖和她婆婆突然带着满身青紫的秦宣找上门来。
[芸芸，你快看看宣宝，他被人欺负了，瞧他这一身伤……]
我还没说话，她婆婆就在旁边不满的嘟囔。
[哼！要我说，这事都是你的错。]
[当初你若能帮宣宝进入海立读书，那现在他又如何会遇到这种事？]
[你必须对他负责。]
这荒谬的言论，直接刷新了我的三观。
不过，想想上一世，我就释然了。
就这一家极品，干出什么离谱的事都不稀奇。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干出恩将仇报的事来。
秉着职业操守，我还是给秦宣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
掐的，打的，踢的……
啧啧，不得不说，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了小孩子那天真的恶意。
我几乎可以肯定，秦宣一进学校就被霸凌了。
而口口声声说疼爱他的胡颖和她婆婆，竟然现在才发现……
这身伤不致命，可它所造成的心理创伤却会伴随秦宣一辈子。
[咳，芸芸，你别介意啊，我妈就是担心宣宝，才会口不择言。]
[那个，宣宝没事吧？]
我收回思绪，意味不明的看了胡颖一眼，如实的回答：
[放心吧，都是些小伤，买点药油搓一搓，过几天就好了。]
一听这话，王翠花就皱起了眉头，骂道：
[你怕不是个庸医吧！这么多伤，怎么可能是小伤？]
[妈，你别这么说……]
胡颖不痛不痒的拦了一下，可她眼底的质疑却一点也不比她婆婆少。
不与傻瓜论短长。
我深吸口气，笑道：[这不正好说明秦宣福泽深厚嘛。]
王翠花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阿姨您不是常说，宣宝深得胎神眷顾，这很可能是胎神对他的考验。]
[您可千万别辜负了胎神的一片苦心。]
不等她开口，我抬手一指秦宣身上的伤，轻笑道：
[寻常人要受了这身伤，恐怕早住院治疗了，可秦宣却没有。]
[阿姨，这伤看着吓人，可他确实只是皮外伤，您若不信，大可以带他去其他医院检查。]
这话说到了王翠花的心里，她忍不住问道：
[真没事？]
[当然。]
我点点头，好心的提醒道：
[阿姨，您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坏了秦宣的福泽。]
[与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相比，现在这小小考验又算得了什么？]
这日子还长，好戏还在后头呢，怎么能半途而废？
我看着欲言又止的秦宣，暗笑道：
秦宣，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8
王翠花和胡颖没跟我拿药，离开我所在的市医院后，又去了人民医院检查。
花了两三千块钱，最后得出我我一样的结果——皮外伤。
我知道后，一笑而过。
有人喜欢当冤大头，我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尊重咯。
后来，我从老师那里听说，就为这事，王翠花和胡颖还大闹了学校。
学校为了息事宁人，赔偿了她五千块。
王翠花非常高兴，越发觉得自己坚持的没错，逢人就夸秦宣是胎神选的招财童子，将来肯定会给家里招来大财。
殊不知，就因为她和胡颖的泼妇行为，害秦宣在学校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六年的小学生活，他没有交到一个知心朋友。
知道他的家长不好惹，老师们都敬而远之，这导致他的学习成绩非常糟糕。
升中考试，几门课的成绩加起来刚过一百分。
全市七所初中，没一个愿意接收他。
最后，还是胡颖咬牙交了一大笔借读费，市三中才勉强同意他就读。
就这，王翠花还吹呢。
那小词就跟我忽悠她的那套一模一样，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改。
9
他上初中这年，我报名参加了单位组织的义诊活动。
一周后，结果出来了，我成功入选，三天后将动身前往南部贫困山区。
前世的我，因为需要照顾秦宣，就没有参加。
结果那些参加的同事回来后都升职加薪了，可我却还在原地踏步。
现在没了这个绊脚石，我自然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我正在家里收拾东西，没想到，许久未曾联系我的胡颖和她婆婆突然跑去了医院。
[芸芸，宣宝出事了，你一定要救救他！]
电话一接通，她就急切的说道：[我就宣宝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到她说：[芸芸，你人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你啊？]
[你在市医院？]
好家伙，这一声不响就冲到我的工作单位堵人，可见这次事情不小。
我暗暗庆幸，领导给了我们去义诊的医生一天的准备时间。
[对啊，我就在办公室门口，你赶紧过来。]
我差点被气笑了，许久不见，她可真是一点没变啊。
[颖子，我现在在济源县义诊，短时间内回不去。]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脚步声停了，随即传来胡颖难以置信的声音。
[什么！]
[你怎么会不在医院？！]
不等我开口，电话那头就响起了她婆婆的抱怨声。
[瞧你交的什么朋友，不在不会早点说，害我白白浪费这来回的车费。]
嗯，从胡颖家到我上班的地方，来回车费四块钱。
可真是好大一笔钱呢。
[不是我说你，这什么芸的，每次让她帮点忙就推三阻四的，真是太不靠谱了。]
埋怨完我，王翠花又把话题扯到了秦宣身上。
[林雪那个小贱蹄子，别让老娘找到她，否则，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要不是她勾引宣宝，挑唆宣宝，宣宝那么老实的孩子，怎么会把赵强那胖子推下楼梯？]
提到这事，胡颖同样气得不轻，难得跟王翠花统一了战线。
[谁说不是呢。]
[现在出事了，她跑的比兔子还快，就是可怜了我们的宣宝……]
幽怨的瞟了王翠花一眼，胡颖装似无意的低喃：
[哎，宣宝太难了，这胎神的考验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在电话这头听得目瞪口呆。
老太太牛哇，十多年的潜移默化，成功将胡颖同化了。
10
默默吃完瓜，我挂了电话。
可没过十分钟，胡颖又打了过来。
[芸芸，那赵强家报警了，他们要让宣宝坐牢。]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还有美好的未来，不能留下人生污点，遭人笑话啊。]
胡颖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尖锐的声音刺得我耳朵疼。
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我不痛不痒的安慰道：
[颖子，你别担心，我记得秦宣还没满十四岁，不负承担刑事责任，而是由他的监护人来承担。]
抽泣的声音一顿，胡颖慌乱的问道：
[那不是我要坐牢？]
听到这话，我差点破功，忙轻咳一声，压下笑意，说道：
[你别自己吓自己，秦宣的监护人又不止你一个，更何况，说不定事情没那么严重呢？]
没等她开口，我又追问了一句：[对了，那被推下楼的孩子伤势如何啊？]
[他能有什么事？]
憋了半天，王翠花终于没憋住，愤怒的叫嚷起来：
[就刮蹭一点皮，非要赖在医院里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做全身检查。]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这么做不就是想要讹我家的钱。]
王翠花冷哼了一声，[做他的春秋大梦吧，老娘一分钱也不会给他！]
见她越说越离谱，胡颖忙拉了她一下，讪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你们做医生的，能接触不少有钱有势的病人。]
[芸芸，你也当了好几年的医生，肯定认识这样的病人吧？]
我秒懂她的意思，一个白眼差点翻上天去。
上一世，我们关系好时，她也就敢求我帮忙要个入学名额，厚颜无耻的霸占个房间，贪点生活费。
现在倒好，像被打开了什么阀门，居然惦记起我的人脉来了。
[芸芸，我们这么多年的好闺蜜，你也不忍心看我坐牢吧？]
[你看我这就是一点小事，他们一句话就能轻松解决，你就帮帮我吧，芸芸。]
听听，这云淡风轻的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今天吃什么呢。
我没接她这个话茬，揪着伤人的事说道：
[颖子，你确定只是小伤？]
[这个……]
[那当然，我看得真真的，就蹭破了点皮。]
我没戳穿王翠花的谎话，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什……什么意思？]
[他不是报警了吗？]
我耐着性子帮她分析：[这警方一介入，只要给他做个伤情鉴定，就能戳破他的谎言。]
[到那时，你们不仅不需要赔偿，还能反过来告他们恶意诬陷，让他们坐牢。]
11
[真的能让他们坐牢？]
王翠花两眼放光，满脑子都是将赵强一家送去坐牢，完全无视了我前一句话。
[当然，只要证明他们故意隐瞒事情，伪造事实诬陷你们。]
蹚浑水是不可能的。
我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胡颖和她婆婆听没听，听了多少那就不是我关心的问题了。
[好！老娘现在就去找证据。]
耳边传来「嘟嘟」声，我终于不用再克制自己，哈哈大笑。
怎么办？
我越来越期待接下来上演的好戏了。
半个月后，从朋友嘴中，我听到了秦宣将同学推下楼梯的后续。
王翠花信誓旦旦的找上住院的赵强，扬言要戳穿他的谎言。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对断腿的赵强造成二次伤害。
赵强一家气炸了，直接以故意伤害将她送上了法庭。
既有人证，又有监控视频，王翠花被判了两年。
胡颖比她运气好，不用坐牢，只需赔偿五十万。
可问题就在这五十万上。
她生了秦宣后，就做了家庭主妇，而她老公秦海就是个普通销售，业绩好的时候也就七千多。
这么多年，胡颖几乎没存下什么钱，哪有钱赔？
于是乎，她又将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我压根接都没接她的电话。
为了不坐牢，胡颖只能怂恿她老公卖了现在住的老房子。
赔完钱，对方家长也没死咬着非要学校开除秦宣，他得以保住学籍。
可叛逆期的他这次铁了心不回学校，为此还离家出走了。
不过，没坚持一天，就因为胃痛痛晕在路边，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
12
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义诊活动，我又回到了青城。
远远的，拖着行李箱的我就看到有个矮小的身影蜷缩在门口。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秦宣。
现在秋末冬初，冷得要命，可他穿得很单薄。
听到动静，顿时仰头看过来。
一看他酡红的脸蛋，我就知道他冻病了，可我没打算多管闲事。
开了门，我绕过他往里走。
结果，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哀求道：[求你别赶我走，我想跟着你……]
我眉头一皱，想也不想的甩开他的手，漠然的说道：[我不是你的监护人，你不能跟着我。]
若他仅仅只是一个被家长养歪的孩子，出于同情，我会对他照拂一二。
可惜，上一世他毫不犹豫将我推下楼，没有一丝愧疚，反而有种解脱的表情刺痛了我。
十多年的付出啊，就算是座冰山也该被我捂化了吧。
可他呢……
三言两语就被蛊惑了，记恨我那么多年，最后还恩将仇报。
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直接拨打了胡颖的电话。
他当即坐在地上嗷嗷大哭。
试图引起物业和邻居的关注，好以此来胁迫我妥协。
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在胡颖接通的瞬间，直言不讳的说道：
[颖子，你怎么能让秦宣乱跑？穿得这么少，病了怎么办？]
[赶紧来接人，否则，告你遗弃。]
一小时后，胡颖来了。
火急火燎的跑过来，看到坐在地上的秦宣，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紧紧的抱住宝贝儿子，恶狠狠的瞪着我。
[顾芸，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竟然拐骗我儿子！]
[你最好祈祷我儿子没事，不然，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要你付出血的代价。]
坐了一天车，我又累又饿，实在没精力跟她周旋，直接叫来物业，将她赶走。
[不！我不走！]
秦宣哭闹着不肯走，满脸哀求的看着我，想我挽留他。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我笑着朝他挥挥手，目送他被胡颖强硬的拖进了电梯……
13
中考成绩查询那天。
胡颖和她老公早早去了学校，看着手里的分数条，秦海顿时阴沉了脸色。
抬手点了几下胡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回到家，看到客厅的没心没肺看电视的秦宣，憋了一路的火终于爆发。
冲上去就甩了秦宣一巴掌。
[老子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你特么就用123分回报老子？]
[我……我……]
[你这个废物，老子养头猪过年还有肉，你呢？你能做什么？]
气喘吁吁赶回来的胡颖，一眼就看到秦宣红肿的脸颊，顿时心疼了。
[秦海你疯了？好端端的打宣宝干什么，他又没做错事！]
秦海反手就给了胡颖一耳光，恶狠狠的骂道：
[你还有脸说？]
[老子辛苦赚钱养家，你在家享清福看孩子，TMD，你就这么回报老子。]
懵逼的胡颖瞬间回神，一手捂着脸，一边眼泪汪汪的控诉。
[我享个屁的福！]
[秦海，你说话要凭良心。]
[就你妈那鸡蛋里挑骨头的脾气，天天尽想着磋磨我，我怎么会没时间读懂宣宝？]
[再说了，不是你妈说的，宣宝深得胎神青睐，让我别瞎搞，坏了宣宝的福泽吗]
[宣宝变成现在这样，她要付主要责任。]
秦海哪忍得了有人诋毁他妈，抬手又甩了胡颖一巴掌。
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胡颖气炸了，想也不想的跟秦海厮打起来。
谁也没发现，客厅里秦宣不见了踪影。
14
我正在查房，突然手机响了。
看清来电显示，是急诊科的同事，连忙接听。
得知来了急诊，请我过去会诊。
看到病人的那一刻，我都惊呆了。
秦宣！
那跳楼自杀的人竟然是秦宣。
据同事说，是因为中考不利，被家里人骂了几句，一气之下就从七楼跳了下去。
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
说他运气好，是因为他跟我一样，坠楼后没有当场死亡，还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
说不好，是因为……他快死了。
全身多处骨折，碎裂的骨头扎进了他脾脏和大动脉。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嘴巴不停的开合。
我分辨了许久，终于读懂了，他说——
[干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唇角上扬，我勾起一抹讥讽。
都想起来了，还问为什么，这就有点可笑了。
[我没想杀你，只是心里不平，凭什么你要抢走我，让我受苦，所以才会一时冲动，才会……]
我不耐的打断了他，免得被恶心的隔夜饭都吐出来。
[晚了。]
从上一世他毫不犹豫朝我出手的那一刻，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情绪激动的朝我伸手，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为自己狡辩。
正抢救呢，哪允许他乱动？
护士长二话不说就按住了他乱动的手，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转身离开。
15
秦海和胡颖得到消息时，医院已经宣布抢救失败。
两人一路吵个不停，忙着将责任推给对方。
好不容易到了停尸房，看到躺在床上盖着白布秦宣，两人终于消停了。
然而，得知秦宣常年营养不良，脾胃衰竭免疫力低下，青海又炸了。
两人最后是被医院的保安撵出去的。
办完秦宣的丧事后，秦海提出了离婚，胡颖自然不同意。
两人拉扯了三个月，终于办理了离婚。
而我这一世没了绊脚石，事业越来越红火。
三十二岁那年，我成了医院最年轻的主任。
三十三岁，遇到了真命天子，交往一个多月，我们就闪婚了。
次年，我顺利的诞下一对可爱的龙凤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