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费扬古在河岸足足侯了两个时辰。
落日时分,他远远望见一队三五十的人马从北面的冈子上奔了下来。
“——尼堪外兰!”
安费扬古咬牙切齿地攥紧了银枪,但见图伦的人马驻扎在老松树林下,并不来攻。
为报血仇,安费扬古双腿一夹,正要喝令发动进攻,后方奔来一骑,滚鞍下马,快速地打了一千儿,呈上令箭来报曰:
“固伦达有令!觉尔察安费扬古只可原地待命。没有手谕,不可贸然出击!”
“什么!”安费扬古猛然一惊,说道:“这定是艾先生的计策!他坐镇帐中,哪里知晓前线战事?如尼堪外兰发起枪攻,岂不令他独占可乘之机?”
当下,安费扬古发令进攻,可身后却无人动弹,静止一般。
“你们不服从命令?!突击尼堪外兰你们没有听见?”
安费扬古使唤不动他们,顿时觉得后身发凉,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觉尔察将军,对不住了!在下山之前,固伦达只教我们随您在此候命,不可随您妄自行动。”
“为何?!”安费扬古不知他努尔哈赤搞的什么计谋,居然连自己都被玩弄。只眼睁睁地看着尼堪外兰数十人在前方扎营,却不能杀他,是何道理!
安费扬古骋目远眺,目眦欲裂,一颗火热躁动的怒心委实无法遏制。
那尼堪外兰也不知怎地,干耗着时辰,一张小木杌前摆好了酒菜,怡然自得地隔空向安费扬古敬酒。
安费扬古见状大惑不解,寻思着他为何不来出击?其中有何猫腻?
无奈,只暗暗地拿眼瞥他,没想到那尼堪外兰竟然架起火来烧烤。
阵阵浓郁的肉味随风飘来,安费扬古盖住鼻子,那又夹杂了一股醇香核桃香,大家垂涎起来,但想到努尔哈赤强烈的命令,只好横心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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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达尔滚的人马到了瑚济寨山下,见荆棘挡路,蛇虫遍地,上山之路已被封死,众人只好扫除各个屏障,探路而上。
行至半山处,竟然发现了完布禄与额亦都的踪迹!
他二人正率领合寨所有诸申望山下逃窜。
达尔滚双眼放光,急传道:“洛科!快射死他俩!”
洛科弯弓,疾射两箭,竟只透过完布禄的衣襟,另一支却被额亦都提刀挡隔。
“你想什么呢?我要你射死完布禄!”达尔滚催促着,亲自搭弓来射,可那额亦都早早望见,居然回了一箭,达尔滚矮身避过,再看时,他们已经下了山坡。
达尔滚即令大肆追捕,不许放过一人。
“洛科,你率领一众步兵追杀上去,务必要提取完布禄的头颅来见我!”
“罕贝勒您呢?”
“我自去攻打瑚济寨!”
“不可!”洛科劝阻道:“贸然分兵,实力削除,如敌人组成一路来合击我等,岂不一举溃散?请罕贝勒请三思啊!”
达尔滚道:“虽是如此,但尼堪外兰的图伦人马顷刻便至,建州最强大的两座部族合击他努尔哈赤这只雏鸟,安有不覆的道理!”
洛科心下惶恐不安,如觉罗寨失败,自身将无投奔之处,当下心中惭愧,可事已至此,只好顺其自然。
“所有的主力随我攻城,你快带领一众阿哈速速追击完布禄!”
“喳!”洛科挑起枪来,握着腰刀,振臂一摆,呐喊道:“所有的阿哈都随我来!若取完布禄首级者,便可用不做包衣,即提升里将!”
那些阿哈都是被女真人抢夺来做奴隶的,生活十分艰苦,在女真三大部族过着无有人权的日子,一旦有翻身的机会,哪有不死死抓牢的道理?一时间,众人兴奋异常,俱吆喝起来,大喊着“夺取完布禄首级。”
如此,觉罗寨分兵行军,洛科先行,奔至山下,见瑚济寨、嘉穆瑚二寨的诸申们浩浩荡荡地迤逦朝水边逃去。
洛科枪尖儿一指,百十人的阿哈们像恶狼一般地朝山下扑去。
那群诸申们狼狈不堪,尤其是嘉穆瑚的人民在仇郎哈岭噩梦般惊魂未定之下到了瑚济寨就开始没日夜地建造防御设施,而今又要苦力逃亡,人人都如乱头苍蝇似的,见敌人追至,便更加焦躁惶恐。
那些妇女们已经不堪颠簸,竟驻足哭嚎起来。
哭声直上干云霄!
哪里有人受的这些?
就连男丁们也发出哀叹,抱着他们的妻子老少诉泣更甚。
额亦都见形势不好,提起刀,揪住一个癞头妇女来,便要杀之。
“——且慢!”完布禄大声喝止,忙上去拦阻,“我们的家园已经不保,不可再失去人心啊!”
额亦都道:“叔叔,瞧那觉罗寨的敌人如狼似虎一般,再哭哭唧唧地赖在原地,你我二人将如何相抗!”
“那也不能乱杀无辜!”完布禄夺下刀来,嘱咐道:“艾先生说会有黄旗人马来接应我们的!”
额亦都大怒,反问道:“已经行至河岸多时,哪有甚么人马!兴许是他的安抚之策罢了!命运现在我手,我要和他们拼了!”探臂去夺刀,虽受着伤,但力道极大。
完布禄被掰得疼痛,朴刀被抢了回去,但见额亦都拖着刀,像头凶猛的野兽一般快步望敌人面前冲刺。
洛科没想到额亦都敢亲自前来挑战。
眨眼间便至面前。
洛科连刺出三枪,皆被额亦都挡隔。
额亦都跳起身来暴劈,洛科转身复刺,又空,再刺,这回竟中了刀刃。
额亦都将刀翻转,他那枪头也随着转,二人竟然谁也找不到对方破绽。
可仗着觉罗寨的人多,且各个带刀,将额亦都围了水泄不通。
完布禄见他独战,岂能袖手旁观?拎起那口大刀来,快马冲进人群,直荡开一条路来,跳入战团,要解救额亦都上马。
洛科岂肯轻易让他俩离去?手中的枪斜刺完布禄肋骨,完布禄挥刀挡开,调转马头来,单臂暴劈,这一刀用了八九分力,洛科为防止枪杆被劈断,滚身闪避。
早有阿哈们暗放冷箭,射穿了完布禄的坐骑,令他坠下马去。
额亦都与完布禄倚背相靠,犹如三头六臂,但对方早已架了弓,任你是蛟龙也不得逃。
此时,锣鼓声传来。
诸申们大喊杏黄旌旗到来,只见救援部队快速移向战场。
二人抖擞精神,摆阵再战。
完布禄看时,却想那杏黄旌旗是何人?
原就是居住在赫图阿拉的建州都督塔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