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冬雪收回沐子歌身上最后一根银针,窗外月色如水,见沐子歌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总算松了口气。起身净了净手踱步到小花厅便看到沐冬青手里端着食盘后面跟着别苑管家一起进来,沐冬雪抬抬下巴,示意他们二人到屋外小亭子。
“子歌怎么样了?”沐冬青道,别苑管事也神情紧张的盯着沐冬雪。
待她吞下嘴里食物,才缓缓开口:“有些许起色了,明天早上再行一次针,午后就能醒来了。”
沐冬青点点头,枭鹰回来了,大师兄他们大概明日午后到达别苑了,“沐管家,夜深了,你还是先行休息去吧。明日一早还需要沐管家协助清点货物。”
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便起身作礼,“那小老儿就先行告退了。今晚就劳烦二位照顾小姐。”唉,他跟他老婆子都喜欢女孩儿,可惜他们没有女儿命,从小真真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照看。如今看到她重伤不醒,要是老婆子知道,难免要哭哭啼啼好一阵。他还是先回去安慰一下了,看看能不能找个借口先打发回娘家去。
“清点货物?”沐冬雪一脸不解,“这趟采到的货物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跟凌越分析过了,可能有什么不凡物混在其中,他没注意到,才会引起这波抢夺。”
“那你先去休息,沐管家应该安排好人手,不会出问题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沐冬青摇摇头,起身靠在门柱上,抬头看着天边的弦月,思绪渐渐飘远。
那年,他们两兄妹七岁,流落街头乞讨的第二个年头。那天,他妹妹高烧不退,他冒着被打伤打残的危险准备去偷富贵人家的钱袋。谁知,还没碰到站在玩具摊位前挑拣小物什的贵家小公子哥儿腰间的荷包,就感觉手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只能动弹不得。
完了,被抓了,当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出师不利,当场就被抓住了。
一个三四岁,生得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站到他面前,眨着一双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小哥哥,你是肚子饿了吗?”声音软软糯糯,煞是好听,手上把玩着一根银针。
他:……
“小歌儿,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许拿针扎人了吗?”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自他头上传来。
他顺着声音抬起头,是那贵家小公子哥儿。一身白衣,腰间佩戴着一管白玉洞箫,衣领处及腰带绣着竹叶暗纹,芝兰玉树,年纪不大,气质却十分出尘。干净白皙的脸上好看的薄唇勾起一个弧度,犹如和煦的春风,对着微微点头示意。
公子端方,温润如玉。
这是他们当年相遇的情形。
相对于当时的他,一身白衣的沐子湛,不愧是皎皎明月,泽世明珠。
那年,沐子湛十一岁,沐子歌才四岁不到。
当沐子湛得知他们兄妹的情况,不但施以援手医治了他妹妹,也就是如今的沐冬雪,还将他们带回谷中,谷主天枢老人收了他们为徒,教他们识字断数,习武修炼。
在谷中吃穿一应待遇跟沐子湛沐子歌没差,师傅也是视他们兄妹如己出。知晓他们并不记得原来姓氏,又让他们随师傅天枢老人姓了沐。
沐子歌十五那年孤身出谷历练,谁知两年后却被天枢老人旧友江婆婆送回谷中。
出谷时候的沐子歌笑容可掬,健康明媚,仿佛可以将万年冰霜消融;一身修为在同龄中数一数二,医术更是比她哥哥明月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手银针药术时时刻刻都可以跟阎王抢人。
两年后被送回谷时候的沐子歌虽不至于奄奄一息,一身修为几乎费尽,经过江婆婆说明中得知,沐子歌不知何缘故身中剧毒满身是血的坠落山崖,穿过她在山崖低的阵法,也不知道在寒冰溪浸泡了多少天,加之重伤在身导致寒邪随着伤口入侵血脉骨髓。
江婆婆看到她身上衣物有归藏谷的绣纹,用尽灵丹妙药才勉强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待她醒来后才发现她记忆有损,只停留在出谷前的那一段时间,中间这两年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加之江婆婆的医术有限,无力再医治沐子歌,无奈之下,只能带她出了崖下回到归藏谷。
从沐子歌回来这三年里,江婆婆也被天枢老人挽留在谷中,与他们一起想尽办法为沐子歌疗伤,无奈效果甚微。
他们一直在追查当年沐子歌出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一筹莫展,怎么查都查不到。只能寄望于沐子歌自己回忆起来。
第一年过去了,
第两年过去了,
如今,第三年也即将过去了,
沐子歌还是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身子也好转了不少,他们也不再纠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唯一想做的,就是找齐灵药,为沐子歌疗伤。其他的,就随便了,随便沐子歌自己了,只要她自己过得开心随意就好了。
在沐子歌疗伤期间即便到了现在沐冬青沐冬雪也是拼命习武修炼提升修为,只为出门在外能好好保护沐子歌。可是今天,却还要沐子歌强行使用那微乎其微的灵力来保护他们这些人。心里的内疚,心里的痛,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了解,才能体会得到。
见沐冬雪默默收拾完食盘,沐冬青默默端走。
又是一个难眠夜。
次日上午,在沐冬雪的第二次行针完毕之后,沐子歌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面色如黑炭的沐冬青还有一脸倦意的沐冬雪。她只能尴尬的心虚一笑,肯定又要被碎碎念到耳朵长茧了。命苦啊~
“那个,有问到什么线索了么?”在沐冬雪的帮助下缓缓起身,沐子歌靠着床坐着,嘴唇跟脸上比之昨天好上不少。
“线索?你现在就给我好好在床上躺着,还想继续作妖不成?”一袭白衣踩着声音翩然而来,声音中夹杂着担忧跟怒气。
呃……听到声音,沐子歌瞬间想化为鸵鸟,要是有坑在眼前,她肯定直接把自己埋到坑里去,不要面对此时此刻压抑着怒火的亲哥。“呵呵,哥……哥哥,你,你怎么来了?”没办法,谁让他是哥哥呢?“我,我没事。”说完还不忘恶狠狠瞪了沐冬青一眼,一定是这个叛徒给她哥哥通风报信的。
“没事?”沐子湛忍住一巴掌拍碎她的冲动,朗如日月的双目因连夜赶路泛着红丝,收回搭在她手腕上号脉的手,声音越发的冰冷:“灵力耗尽,气血、经脉逆转,要不是及时服下凝息玉露丸,现在我看到的就是一具直挺挺的尸体。”
“哥哥,子湛哥哥,我的亲哥哥,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沐子歌拉了拉沐子湛的衣袖,眨着无辜的眼睛一脸委屈的盯着他,“别生气嘛,你可是端方雅逸的明月公子啊。千万千万不能生气,很容易衰老的啊。虽然嫂嫂不嫌弃你变老。”
“呵,还有心情调笑我,看来是好得很啊。”沐子湛冷冷瞥了她一眼,径直起身弹弹衣服上那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接下来三天要是被我看到你下床走动,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还有,你嫂嫂也从天虚城赶来了,要是在她到达之前还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就等着被丢后山喂蚊子去……”
“沐冬青,你这个叛徒,你给我等着,等我好了,一定把你嫁出去。”沐子歌咬牙切齿,可惜,沐冬青在沐子湛坐下为她把脉时候就离开了。
沐冬雪忍住扶额:“木头青是嫁不出去的,只有娶回来。”
沐子歌一呛,瞧了瞧沐冬雪道:“也是,不过,你们兄妹都二十四了,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啊。”
唉,没办法,想想他们谷主老人家五六十岁才成亲,她哥哥也是前两年满二十五后才成亲,他们也才刚刚二十四而已,确实不该着急的,有的是时间可以寻找命定之人,谁让他们归藏谷有着晚婚如此的优良传统呢。
但是,沐冬青这个叛徒,必须早早嫁出去!嫁出去祸害别人家,就是不能留下来“祸害”她。
要不然像今天这般时不时的,就把她哥哥嫂嫂召唤来限制她,约束她,她还怎么去帝畿把皇甫熠偷偷忽悠出来游遍大好河山,尝遍各地美食呢?
“这事啊,就不劳你沐大小姐费心了。你现在赶紧珍惜最后的美好时光吧。等你嫂嫂到了,你就真的需要好好养伤了。”沐冬雪特别加重了“养伤”二字,一脸幸灾乐祸。
归藏谷中之人皆知,为了给沐子歌调养身子,沐子湛的妻子温澜也是煞费苦心。整出一大堆药膳,人在三里之外都能闻到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浓浓药味,只要人在谷中,每天都必须喝上一盅,而且还是由天枢老人跟江婆婆亲自盯着她喝完。
每次看到那药膳,沐子歌都会觉得这世上对她充满了恶意,最大的恶意还是来自她的亲亲家人。
呜呜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般“娇滴滴”的弱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