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便没有推辞常夜递过来的银票，轻轻放在了一边，道：“老君堂的香火钱是够为师和你师弟的用度的，就算你先前在的时候，其实也是够用的。这钱你给了，便就放在我这里，假若有一天需要了再从我这里拿。”
常夜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老君堂里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小师弟轻尘平日里除了洒扫庭院，偶尔浆洗一下衣服，剩下的时间就是跟着老道人读书写字。
常夜在老君堂住了两晚，第三日下午便打算下山回城里去。
这一是因为坐在这老君堂发呆实在无聊至极，二来他实在不想晚上再留宿了。因为他和小轻尘睡一张床，小轻尘晚上睡觉太爱踢被子滚被子了，这大冬天的天气着实寒冷，搞得他晚上根本没法睡。
老道人自然是知道常夜晚上在这里睡不好，以前这两人睡在一起总是抢被子，在床上挤来挤去，他总是在夜里起来把小轻尘从床下捞起来。这如今，常夜不傻了，就不再和小轻尘抢被子了，所以他晚上也自然是冻得够呛。
常夜道书院已经放假了，以后没事就回来，晚上就下山去睡，反正也不是很远，一个时辰而已。
老道士道回来也没事，偶尔来看看就好，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了路途上，多读读书，勤练练武艺，就算结交一些朋友也是好的。
小轻尘依然嘟着嘴道想跟师兄下山去玩。
老道士道师兄是去读书，为功名为前程，哪有时间和你玩呢！
常夜笑道师兄暂借住在他人门下，待明年吧，师兄若有了钱就买一所院子，将轻尘和师傅都接到城里去住。
小轻尘道：“师兄，你可要早点有钱啊，早点接我和师傅下山去住呢！”
常夜点点头便转身下山去了。
从山上石阶上一路往下，看着对面的莫高窟，常夜便想来这里许久都还没去看过那佛窟，什么时候一定要去看看才是，看看和千年之后到底有什么区别。
常夜回到慕府的时候，却在府外碰到了宋括。
“哎呦，常兄再不回来，在下可是要上三危山寻你去了。”宋括笑道。
“宋兄何事如此捉急？”常夜不解道。
“这敦煌城的青楼妓馆都炸了，常兄竟然不知道。”宋括道。
“炸了？”嫦娥有听得一惊，道，“和在下可没关系，在下这几日可一直都在三危山呢。”
“是常兄那价值三百的此曲炸的，怎么没有关系？”宋括打趣道。
“究竟何意？”常夜越听越糊涂。
“常兄那首《一剪梅》在登云楼一经唱响，竟然引起了全城轰动，这几日敦煌城里逛青楼的俱都跑去登云楼点名要听那《一剪梅》。那登云楼里竟一时人满为患，听曲竟然要排队。”宋括道。
“如此夸张？”常夜惊道。
其实这时代没有多少娱乐活动，没电视、没网络，甚至连新闻报纸也没有，中上流社会人士若想第一时间获知信息，最好的方式就是面对面的交流。而最好的社交场所，便是酒楼和青楼。
去青楼最主要是交际，其次便是有钱人打发无聊的娱乐活动。
官家青楼的小姐都是教坊调教出来的，质量虽高，但歌舞曲艺表演各家也都是大同小异。私人的妓馆虽然颇具特色，比如就有西域胡女花魁，但却以皮肉生意为主，档次不高上不了台面，所以一般上流人士不太爱去。
因此里，这敦煌城里突然出现了一曲与世不同的天籁，那必然是会引起轰动的，一点也不夸张。
“夸张？这算得了什么，”宋括道，“除了登云楼的林妈妈，这敦煌城里七大青楼，二十几家妓馆竟纷纷找到了在下，要买常兄的词曲呢！”
“怎么都找你去了？”常夜不禁奇道。
“也不知这青楼里的人是如何传的，都道这词曲是我宋括带来的一位常小神仙作的。而这常小神仙是谁又没人说得清，唯一说得清的登云楼肯定是捂得严严实实，所以这些人不找我，找谁？”宋括满脸无奈道。
常夜不禁笑道：“倒是委屈宋兄了。可是，在下一时也写不出这么多词曲啊？”
“那如何是好？我家门外这几日可是围着几十个青楼妓馆的人呢，家父若是知道了可是要扒了我的皮。”宋括急道。
常夜想了想到：“宋兄先回去打发了这些人，就说明晚扶仙楼现场拍卖词曲，请他们带好银票。”
“现场拍卖？”宋括听得一愣。
“啊，就是我们现场弹唱，让所有青楼妓馆的人竞买，出价高者得。”常夜道。
宋括一听立即瞪大了眼睛，大呼：“妙啊，常兄此招实在是妙！”
“宋兄先回去，在下今晚连夜作几首词曲，明日我们在紫竹院汇合，将在下新作的词曲由宋兄重新润色记谱，然后晚上拿去扶仙楼拍卖。”常夜道。
“好好，如此甚好。”宋括说着一拱手便转身离去了。
送走宋括，常夜便匆匆回了小院。
见常夜回来，桐儿便问他用过午食没有。
这不问不在意，一问便觉肚子饿得慌。这老君堂一日两食，中午没有吃点心的习惯。常夜带去的点心想着给师傅和小轻尘吃，自己没舍得吃，所以一直都饿着。
桐儿端上来一盒子糕点，极其精致，道是二家主从北魏回来了。
“慕二先生回来了？”常夜知道这北魏回来的是慕磊的弟弟慕鑫。
“昨日到家的。”桐儿道。
“那我一会去拜访二先生。”常夜边说边往嘴里塞了一块糯米做的糕点。
这糕点清甜软糯的，倒是很像驴打滚。
桐儿给常夜倒了一碗热茶，轻轻端到常夜身前，然后看着他狼吞虎咽。
连塞了两块糕点，才发现光顾着自己吃了，常夜忙道：“桐儿吃过这糕点么？”
小丫头微笑着摇摇头，道：“这是二家主从北魏带过来的糕点，桐儿如何敢吃。”
常夜忙从食盒里轻轻捏起一块送到了桐儿的嘴边，道：“好吃的很，张嘴！”
桐儿不好意思张嘴，常夜硬是塞了进去。
常夜知道这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若放在前世也就是个小孩，哪里能不馋呢？而且，这古时又没有什么零食，看着不能吃，真是难为她了。
“好吃么？”常夜问道。
“嗯！”桐儿边咀嚼边笑道，“好吃，真好吃！”
“以后啊，有什么糕点就自己先吃，别等我，你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这糕点若是春夏时节放时间长了就坏了，坏了多可惜。”常夜道。
“那怎么可以，公子待桐儿好桐儿当然知道，但有些规矩是不能坏的。而且，公子越是待桐儿好，桐儿越是要守规矩。”桐儿认真道。
常夜笑笑，又塞了一块糕点给她，道：“那我回来了，就不要客气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小丫头点点头便不客气起来，专拣那长相好看的捏来吃。
常夜笑道：“这些长的花花绿绿不一定好吃。”
“好看啊！好看就好吃！”桐儿笑道。
常夜吃了几块充充饥便就停了，把剩下的都推给了桐儿。
“桐儿，那木盒是什么啊？”常夜忽然看见供案上放着的一个棕色的木盒。
“哦，那是前日里二少主叫人送过来的。”桐儿边说边走过去将那木盒捧了过来。
常夜心想估计是耐高温玻璃。
常夜说着便打开了木盒，一看果然是玻璃。
这棕色木盒里用绸布包着五个玻璃器皿，一把长嘴的玻璃壶，四个玻璃杯。
常夜看了看了看觉得也没啥用，便让桐儿先收了起来。自己喝了一杯茶便出门去前院拜访慕鑫去了。
慕磊的弟弟慕鑫主事北魏，他主要是将各国的货物运到北魏贩卖，又将北魏的铁器、蜡烛等物运往东晋、大泽等地。
年底返回敦煌核账述职是慕氏商行的规矩，或者说是大泽皇家的规矩。
常夜救下慕氏父子的事慕鑫已经在书信中大概知悉，这一回来便就更是从慕磊的口中获知的更清楚了。但是常夜一见慕鑫并没有感觉到他的热情，只是很客套的感谢，让常夜住在这里就当自己家里一般切莫客气。
两人也只是略微聊了聊，说的全是客套话。常夜感觉不到慕鑫的真诚，他觉得也很正常，毕竟两人也不认识，慕鑫从北魏赶回来一路辛苦没有说话的欲望也是人之常情。
加上常夜心里想着那扶仙楼词曲拍卖的事，因此，常夜在慕鑫的院子里没有停留多久便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落桂院，常夜便铺开宣纸，让桐儿帮忙研墨并记录。他绞尽脑汁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他想把那些曾经被后人谱曲唱过的好诗词给写下来，毕竟这样的词曲才能让时人接受。
历史上好诗词自是数不胜数，但是被后人谱曲拿出来翻唱，又十分动听的却不多。而这本就不多的诗词中常夜听过又会自弹自唱的就更不多了。
这一夜，常夜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才写下了六首。他想起一首词，便拿起吉他边弹边唱。有些诗词谱成的歌曲他也只是记个大概了，具体的曲谱他也记不清了，所以只能不停地边哼唱边摸索着弹奏。
他弹唱一遍觉得没有问题，确认最后可以谱成曲子，便就从头到尾念诵一遍诗词，让桐儿用娟秀的小楷写下来。
这一夜直到三更，让桐儿写下了六阙词，常夜一时之间也实在想不起其他可以拿出来谱成曲去卖的了。
小婢女桐儿每写下一阙词就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但是她又不敢发出声音来，怕打扰了常夜的思绪。直到常夜道就这样吧，她方才敢发出惊叹。
“公子，这，这天下文人几年十几年写不出一阙如这般的好词，公子却，一夜就作了六阙。公子也……”桐儿竟不知道如何形容好。
常夜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说自己是抄袭的。就算说了，谁又会信呢？因为，总得说出是抄谁的吧？
“为何公子诗兴大发，写出这许多来？”桐儿看着手上的词不解道。
“拿去卖钱啊，一阙三百两呢！桐儿手上拿的可是一千八百两呢！”常夜笑道。
桐儿听得一惊，手上不禁一抖，忙道：“一千八百两？公子，这许多钱？”
“明晚公子我要在扶仙楼进行词曲竞拍，或许不止这一千八百两呢。”常夜道。
“还能更多？”小丫头听得激动不已。
“应该会，要不然竞拍就没意义了。”常夜道。
其实小丫头并不懂什么是竞拍，只知道手上的这六阙词能卖很多钱。
常夜的这几句话也搞得桐儿一夜都没睡好，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是自己赚到了这些钱似的，不停地替公子想着要如何用这些钱。
第二日常夜起了个大早，他想早一点去青云舍和宋括汇合，今天要把所有六阙词谱成符合时人弹奏的曲谱，任务还是不轻的。
没想到常夜起的这么早，桐儿便匆匆起床去厨房打热水去了。
常夜晨起打了两趟十式，然后又试了试前几日新到的人偶。
这人偶是全尺寸，和真人一般大小，四肢也都是真人粗细。徒手拆卸关节，用湿毛笔断经毙脉常夜一气呵成打了一趟，心中不免感叹有了这玩意真好，再也不用拿活人当靶子了。
也许是因为人偶是新的缘故，四肢关节的阻力略微有些大。而且这关节拆卸下来再往上装就有点困难了，如果用力过猛推进去，常夜又担心会将这新木偶给弄坏了。
常夜知道这新东西还处在磨合期，关节部位需要润滑，要是有润滑油就好了。没有专业润滑油来点菜油也行，但是这落桂院里没有厨房哪里会有菜油呢。
常夜想到了用蜡烛也是可以起到润滑作用的，于是他便去找蜡烛，走进厅堂一样便看到了供桌下的一个罐子。
这罐子是前几日桐儿从外面拎回来的，里面是石油。常夜想石油黏糊糊滑腻腻的，应该可以润滑，便随手打开了罐子。
这冬日里虽然寒冷至极，但是小楼里都是架着火盆的，室内温度虽无法和开着暖气比，但怎么着也在零度以上。但是常夜打开罐子，却发现里面黑乎乎的石油竟然被冻住了，而且上面竟然是一层白白如霜的东西。
常夜伸手指轻轻抠了一点那白白的霜，凑到眼前细看，不禁惊道：“我去！白蜡！这什么石油啊，怎么含蜡量这么高，常温竟然凝固了？”
常夜对石油还是很有研究的，他不禁想起来他曾经做过的功课。
中国其实也含有丰富的石油资源，但是大部分品相不好，其中很多石油含蜡量太高，不适合生产汽油、煤油等油品，不划算，开采和生产成本都很高。这种蜡基石油含蜡量甚至高达百分之三四十以上，其中典型的就是大庆油田，达到百分之三十。
罐子里的白蜡也只是薄薄的一层，轻轻一抠便就又见到下面的黑乎乎了。
常夜心想难怪这玩意很难点着呢，而且烧起来冒着浓浓的黑烟。这么好的资源就这样拿来随便烧实在太可惜了，其实只要稍微发明一些简单的工艺就能大大的利用起这些石油资源来。不说生产什么塑料、尼龙之类的高级化工品，生产些照明用的石蜡也是可以的啊。
常夜想到这里不免心头一震，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一片广阔钱景。但是，他不禁又叹气道：“老子前世就是被你害死的，你不会又要追到这里把老子再搞死一次吧？”
想到此，他便又盖上了盖子，轻轻将那罐子放回了原处。
用手上的石蜡将人偶四肢的关节给稍微给涂抹了一下，立时阻力就小多了。
常夜又练了几趟庖丁十三式方才歇了下来，他坐在厅堂里等桐儿打水回来洗漱完便要去青云舍。但是这小丫头去了好一会儿了，却迟迟未回，常夜心下不禁有些纳闷。
正当常夜准备出去看看之时，只见桐儿撅着嘴提着半桶水回来了。
常夜觉得好生奇怪，忙道：“桐儿，如何不高兴了？”
“第一锅热水被打走也就算了，第二锅第三锅竟然都被抢了。”桐儿回头望着门外骂道，“自己一点规矩都没有，还骂人！”
“谁抢了桐儿的热水啊？还骂你了？”常夜笑道。
桐儿回过头来看着常夜，难过道：“桐儿是第一个到的，萍儿她们连抢了我三锅水，烧水的婆子连句话都不敢说。我与她们理论竟然被她们骂不懂规矩吃里扒外，竟然说”
小丫头说着说着便委屈的哭了起来。
常夜一见便立马接过她手上的木桶，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们小孩子家吵架一会就好了，不要难过了，她们不懂事。”
“她们哪里是小孩子，都二十多岁还不肯嫁人，每日里做着被二家主纳进房的美梦。”小丫头边哭边念叨起来。
常夜心想这大户人家果然是有故事的。
“好了，身后莫要议论他人是非，以后再不许说这些乱七八槽的了。”常夜道。
“她们说桐儿不懂规矩也便算了，竟然还说什么跟了傻小子吃里扒外，说什么在这里白吃白喝就算了，现在连主人的东西也敢抢了。桐儿跟她们理论，她们占着人多便要打人，亏得柳儿姐将她们赶走了，才让桐儿打了半桶水回来。”桐儿抽泣着。
常夜听得不禁笑了起来，想不到这样的场景也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真是戏剧来源于生活，又还原于生活。
“桐儿不哭了，若是让人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常夜道。
“就是要让人知道，要让家主知道，让老夫人知道，知道了才好呢！”桐儿急道。
“桐儿，我是寄人篱下，这里并不是我家，我也不是这府上的任何人，你这个小婢女也是暂时借我的，若是让家主或老夫人知道了此事，他们且不是很为难。”常夜道。
“如何为难，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公子是客，家主早就交待下要好生伺候公子的。”桐儿撅着嘴道。
“偶尔上门是客，长住这里便不是客了。萍儿她们是慕二先生身边的人，若是此事闹出去，你让家主如何处置？就算退一步说，真处罚了萍儿她们，那我和慕二先生的关系且不是越来越僵。那我们以后要如何在这府中待下去？”常夜道。
桐儿听得常夜的话一时便低头无语了。
“我若和这府中人处不好，可以随时走人，但桐儿怎么办？若是得罪了二家主，这府中哪里还能容得下你。”常夜继续道。
小丫头泪眼迷离的看着常夜道：“公子，桐儿想跟着公子，无论公子去哪里请千万带着桐儿好不好？”
“傻丫头，你是慕府婢女哪里是别人说带走就带走的。”常夜笑道，“不过，桐儿也不用担心，凭我救过慕先生一命，问他要一个婢女应该不难。不过，现在开始桐儿要学会多忍让些，切莫得罪了人，到时就算我们离开也要体体面面的。”
桐儿听得常夜的话不住的点头，道：“桐儿听公子的，公子若是要走记得带上桐儿就行了。”
常夜洗漱完没有用早食便匆匆出门往青云舍去了，临走前还特意交待桐儿若有人问起今早之事就说是场误会，千万大事化小。
常夜在街上的早点铺子里随意吃了些东西，如今口袋里有钱了，至少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了，不像之前还要挨到书院的膳堂里蹭饭。
到得紫竹院时，没曾想宋括已经到了。只见他正七手八脚在点火盆里的木炭，这清早太冷不架火盆两个人坐不了一会便会冻得受不了。
看宋括搞得脸上黑乎乎的，想来这官二代家的贵公子哪里会做这些。不过，宋括已经比常夜想象中的公子哥好多了，至少人家愿意住在这青云舍里。
常夜忙放下东西，帮忙架起了火盆。
“宋兄如何这么早就来了？”常夜道。
“想着常兄又要新作词曲，着实睡不着，便早早起床过来了。”宋括笑道，“常兄昨夜填了几阙新词？”
常夜忙拿出昨夜桐儿写下来的新词，递给宋括道：“宋兄看看，一共六阙，时间仓促，实在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