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国太学的门楣上并没有写“太学”二字,而是写着“敦煌书院”四个隶书大字。
想必是昨日里皇上的旨意已经传到了这里,常夜一走进这敦煌书院便就有专人领着他去办理相关手续去了。
让常夜没想到的是,这入太学的手续着实不少,而且都是十分严谨的。诸如什么生辰八字,祖籍何处,三代之内的情况,做什么官之类的统统都要一一登记造册。但是常夜以前是个傻子,自己什么也记不得了,所以这些统统都填不了。
好在,他是皇上钦赐的,因此也没有人会为难他。除了生辰他填了那日在三危山老君堂醒来的时间,其余一概都以孤儿为由略过。
常夜被分到了敦煌书院太初品辛门,这是敦煌书院品级最低的。
敦煌书院共分三个品级,分别为太初、太始、太素。三个品级呈金字塔形,层层选拔而上。原则上每个品级学时两年,满两年进行升品考试,考试达标者方可升入下一品级。考试不达标者继续留在该品级就读,最多读五年。满五年依旧无法升品的将被退学。
目前敦煌书院加上常夜,在册的太学生共计四百一十九人。其中太初品约莫二百五十人,太始品约莫一百二十人,太素品约莫四十人。每二三十人左右编为一门,按照学习程度及入学时间,太初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共计八门。
另外,在这三个品级之外,还有一个神秘的存在,国子学。
国子学真正在册的不过九人,都是大泽国二品大员及王公贵族家的子弟,甚至大泽国的几位皇子也都是在这里读书的。
但是国子学平日里上课人数却又将近二十人,除了这些贵族子弟,另外竟然还有七八名旁听的少女。这些少女不是别人,也都是各大王公家的女儿孙女之类。比如郭行的孙女、魏之焕的小女儿,甚至大泽国三公主。
之所以有女子旁听,其实世人也都清楚的很,这些王公大臣们,甚至皇上根本不在乎这些少女学不学习诗文经典,而是让他们相互熟悉,将来好相互间联姻。
国子学上课的课室并不是和普通太学生的课室在一起,而是在书院的最高处,且有单独开门进出,极其神秘,一般人是无法靠近的。
办理完相关手续,也听专人讲完书院里的一些规矩及注意事项,常夜便被问道要不要入住青云舍。
“青云舍?”常夜一脸懵,他不知道这是啥玩意。
“青云舍就是宿舍,太学生可以选择入住与否。”
“要收钱么?”常夜问道。
“收钱?当然不收钱了,我大泽国太学可是天下第一等好的太学,不但入住青云舍是免费的,一日两食一点均都免费,还有笔墨纸砚都是免费按时领取。那个,手上的太学令好好看看啊。”
常夜心想,不管住不住,先去青云舍看看再说,不知道这古时的学生宿舍长啥样。
青云舍并不在书院里,而是在书院隔壁,由一座座小院子组合成一个超大的院子。整个青云舍约莫有二十几个小院,每个小院均为一进的院子,院子正面及左右两边各两间房。
每间房住一个学生,房间陈设简单,床榻、书案、书架、衣架、衣柜等该有的都有。而且,每间房的面积都还不算小,在里面放个人偶健个身啥的都是不成问题的。
屋外的院子也不小,只是光秃秃的没有植物。院子中间还放着一副石桌石椅,另外角落里还有一口井。
另外小院进门处还有一间耳房,进去一看原来间公厕。
常夜看了这青云舍感觉很满意,单人独间,他想住这里自然是比不了住在慕府舒服,但是一定会自由自在多了。
常夜便立马答应下来下入住这青云舍,并且也立即到舍监那里做了登记。
舍监随即就分配了房间给常夜,并道中午就会有人去打扫布置他的房间,今晚就可以入住。同时,舍监还给了一张纸给他,上面写了十几条青云舍的舍规。
办理完住宿的登记,常夜就可以去领书然后去课室上课了。但是这住校的事情他觉得必须回慕府和慕磊父子说明一下,毕竟人家一番好意,不能一句话不说就搬外面去住了。
常夜和带领他办理手续的专人告了个假,道家中还有些事要先回去处理一下,明日正式入学,自己明日一早再来找他领书入课室。
离了敦煌书院常夜直奔慕府而去,这次他打算刻意走后门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方便。
轻轻一叩门环,看门的门房从门眼里见是常夜,便立即客客气气给常夜开了门,还不忘问一声常公子好。
昨晚慕家父子给常夜准备的小院就在后门边不远处,进门左拐不过二三十步便就到了。
常夜走近小院的时候正碰见小丫头桐儿两只小手拎着四五个包裹正往院子里慢慢腾腾地挪动,估摸着是包裹太多太重,小丫头不禁有些气喘吁吁。
常夜忙赶上前去接过桐儿手上的包裹,问道:“桐儿这是搬什么啊?”
“公子回来了啊,今日不上课么?”桐儿手上的包裹被常夜接了过去,她终于直起了身子看着常夜笑道。
“今日告了假,明日正式去上课。”常夜拎着包裹和桐儿并肩往院子里走,又不禁问道,“这包裹里什么啊?大包小包的。”
“这都是桐儿的家当呢!什么衣服啊,胭脂水粉啊,还有瓶瓶罐罐什么的,我都一次打包拎过来了。”桐儿道。
“怎么,搬到这里不走了?”常夜笑道。
“嗯,以后跟着公子自然是要搬过来的,就不用跟着那些婆子住一起了。”桐儿笑道。
两人放下包裹,常夜让桐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这一上午,从一大早出门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呢,自己早就快冒烟了。
桐儿给常夜沏了杯茶,然后便边看着常夜“呼呼”的吹着茶,边絮絮叨叨说着上午家主让管家送来了什么点心,什么茶叶,什么白烛,什么衣服布料等等。然后都一一指给常夜看,道都放在厅堂里还没来得及规整呢,道这些布料以后要给公子缝什么衣服等等。
看着小丫头兴高采烈地絮絮叨叨说着,常夜心里不禁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终于将杯中的热茶吹得稍微凉了些,小口小口喝完了一整杯茶。然后放下杯子,轻轻道:“桐儿,你不要走来走去了,坐下来,我有事和你说。”
“公子什么事?公子说吧,桐儿站着就好。”桐儿立在常夜身前,一本正经地等着他说话。
“其实,”常夜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他想这对眼前的小丫头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稍微顿了顿,常夜便道:“今日上午在太学里办了入学,太学里也安排了我住在了那里的青云舍,所以啊”
未等常夜说完,小丫头便忙道:“公子是要住在外面了?”
常夜点点头“嗯”了一声。
“住外面自然没有慕府来得舒适,但是,”桐儿顿了顿便笑道,“外面也挺好,多少自在些。还好,这些包裹都没拆呢,正好再搬过去。”
“桐儿,青云舍是太学里学生住的宿舍呢。”常夜有些为难道。
小丫头并不能理解常夜的话所要表达的意思,便笑道:“那是自然,公子是太学生么!”
“嗯……”常夜又不自觉拿起了空了的杯子道,“青云舍有规定不能住外人,而且里面住的都是男子,更不能住女子了。”
小丫头听得一愣,然后扑簌簌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常夜一见小丫头竟然默默的流起泪来,立即站了起来,道:“桐儿这是怎么了?你别哭啊?”
“公子这是要离弃桐儿么?”桐儿哭道。
“离弃?”常夜笑道,“没这么严重,夫妻才讲离弃呢!”
“桐儿不管,桐儿方才跟了公子一日,以为从此便不用再和那些婆子们住在一起了,以为以后再也不用被人欺负了,如何就一日公子就不要我了?公子不要我了,桐儿怎么办?桐儿不要再搬回去,桐儿不想再被人欺负……”
见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常夜内心实在是不忍。
他常夜的出现,给这小丫头带来了脱离苦海的希望,又加上他为人和气待这小丫头出乎她认知的好,在她心里真正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好主人。
然而紧紧一日,这希望并突然就破灭了,对于这十三四的小婢女来说,着实是太过残忍了些。
常夜伸手轻轻擦了擦桐儿的眼泪,道:“桐儿莫哭了,公子我想想办法,保证你不用再搬回去,以后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好了不哭了,让别人听去了怕是说不清楚呢。”
桐儿听常夜说想办法,便慢慢止住了哭泣,哽咽道:“公子,有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你就不用管了,你先收拾东西,把厅堂的东西,还有你的包裹都规整规整。我正好要去看看慕先生。”常夜道。
桐儿点点头送了常夜出来,然后站在小院门口眼巴巴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似乎公子这一去便再也不复回返一般让她纠结不已。
常夜回头望着小丫头满面忧愁的楚楚模样,真是又好笑又怜惜,道:“回去收拾东西吧,给我倒杯茶凉着,我一会就回来啊。”
慕磊父子正陪着慕老夫人在聊天,要知道这慕磊一年中大半时间都不在家,这大孙子慕春风更是一年才回来一次,所以这两人一回来,老妇人就整天缠着他们说话。
常夜进来时,正听见老夫人正在絮絮叨叨讲着自己的肩膀一直酸痛,手也抬不起来,感叹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见常夜来了,慕磊忙道:“常公子今日如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常夜先向老夫人问了安,忙对着慕磊道:“今日告了假,明日正式上课。”
然后笑着对老夫人道:“常夜刚刚进来听见老祖母说肩膀酸痛手抬不起来呢?”
“让常公子见笑了,人老了不中用了,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酸的。”老夫人笑道。
“老祖母您这是肩周炎呢!”常夜道。
“肩周炎?”慕氏一家三代可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啊。
“就是肩膀的关节处发炎了,然后又酸又痛。”常夜说着就轻轻捏了捏老夫人的肩膀道,“是不是这里酸痛?”
“对对对,就是这里呢!”老夫人忙道。
“这里痛,而且会向四周延伸,是不是胳膊会发酸,抬不起来?”常夜问道。
“嗯,是了是了,就是这样。”老夫人道。
“老祖母,正好常夜会些治疗肩周炎的按摩手法,我给您按摩按摩,这个按摩可以缓解酸痛,如果长时间按摩说不定还能治好这病呢!”常夜道。
常夜还真不是吹,他当真是会治疗肩周炎的按摩。因为前世他就是被肩周炎折磨了好些年,久病成医,自然就学会了按摩的手法。
慕磊可是听得惊奇不已,忙笑道:“在下可是请了好些个大夫呢,连皇宫的御医都来过,说这老年人的毛病是治不好的,也只是开了些药材煎着吃呢,不过都没什么效果。常公子若是当真能治好家母的病,可对我慕家又是大恩一件呢!”
常夜边轻轻地给老夫人拿捏按摩,边笑道:“我可不敢保证治好啊,这每个人的体质和病情不一样效果肯定会差异很大,但是可以保证的是一定能够缓解,减少老祖母的酸痛,如果长期坚持说不定就会好。”
“只要能缓解了老祖母的酸痛就是大恩一件呢!”慕春风忙笑道。
“是啊是啊!”慕磊也附和道。
“随手的事,常夜可不敢贪功呢!”常夜边说边按摩拿捏着,又道,“老祖母您受着点啊,才开始按摩会有些痛,以后按摩的次数多了就好了。”
“哎呦呦……”老夫人不禁痛得喊叫起来。
“若是年轻人啊,我这手法会更重些,老人家骨头酥脆所以下不了大力,也因此老人家得了这肩周炎好起来就慢。”常夜不禁和众人说道起这治疗肩周炎的相关事项,什么晚上要热敷,要注意肩膀的保暖,要给肩膀活血消肿之类等等。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常夜便按摩完了,然后给老夫人轻轻地拍拍肩膀让她放松下来。
放松完,常夜便问道:“老祖母,您觉得怎么样?”
老夫人活动活动肩膀,忙道:“哎哟,真是神奇了,感觉原先肩膀上压着一块大石头,怎么就突然给拿掉了呢?这胳膊也能抬起来些了,呦,真是神了啊!”
众人便都听得呵呵一笑。
常夜道:“这按摩贵在坚持,不仅仅是让别人给您按摩,您自己也要锻炼,待会儿啊,我再教您几个简单的自己锻炼的法子,您没事的时候自己锻炼,时间长了,总是会见着效果的。”
“好好,常公子这法子可是比吃汤药好多了!”老夫人不禁笑道。
众人一听又是哈哈一笑。
慕磊忙笑道:“常公子是如何会这些神奇的法子的?”
常夜道:“慕先生也是知道的,以前的事情常夜都记不起来了,怎么会的我也不知道。”
“哎呀!常公子真是天降神人啊!”慕磊不禁望着常夜十分欣赏地笑道。
说完这些,慕氏父子又问了些太学报道的事情,常夜拣重点说了些,然后便道:“太学里也有给学生住的免费的宿舍,我也被分配到了一间,我想以后便住在太学里了。”
“怎么?”慕磊听完忙道,“常公子在我慕府是住的不舒心么?这才住了一日啊?定是哪位不长眼的下人说了什么闲话?哎,我常年在外,这些下人都松散惯了,经常会闹出些什么以大欺小的口角来,如今竟然不把恩公放在眼里了,这还了得?春风,你去把老周叫来。”
慕春风立即起身要往外去喊管家老周,常夜立马一把拉住了慕春风,急忙道:“误会了误会了!慕大哥请先坐。”
常夜把慕春风按回了位子上,忙道:“府上所有人都对我很好,都是笑脸相迎的,碰见了也都是问好的,真正是不能再好了!慕先生误会了!常夜之所以想着住在那太学里,一是想着近,早出晚归的住里面也少走些路。二来呢,也能和同窗走的更近些。我也看了,那青云舍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单人独间的。”
“哪里不错?谁都知道敦煌书院的太学生十之八九都是住在外面的,家在敦煌城的回家住不说,就连外地来的学生也是在外租赁房子住的。那太学里的宿舍可是不让带下人的,连洗衣服也得自己做呢!”慕春风道。
“常公子这是要走啊?你可不能走啊,走了谁给老婆子我治疗这肩膀啊?”慕老夫人说完又对着慕磊道,“我和你说啊,你可不能让常公子走了啊,若是他走了,你就不要走了,你在家啊天天给我按摩。”
慕磊一听有些哭笑不得,这怎们能强求呢?
“母亲放心,常公子不走。”慕磊笑着安慰老母亲道。
常夜见他们母子如此说法,便道:“老祖母您放心,常夜不走。”
老夫人忙笑道:“是了,不走,不走好!”
常夜对着慕氏父子道:“慕先生慕大哥,常夜还住那小院,但太学里的青云舍也还留着。平日课业如果繁重我便留在青云舍住宿,也好和同窗互相学习。若课业不忙,我便回来慕府住,正好也让桐儿帮我洗个衣服什么的。”
“嗯!这样也好,毕竟学业为重。”慕磊道。
常夜转头对着老夫人道:“老祖母放心啊,常夜定会负责将老祖母的肩膀治好。待会您让您房间的婢女过来找我,我教她如何按摩,以后我没回来就由她给您按摩,我回来了我给您按摩。我还有一副活血通络膏,等过些日子我开个单制成了再拿过来给老祖母试试。”
常夜说的这活血通络膏也是他以前经常用的,只是对里面的成分一时想不起来,他想等后面想起来开出单来拿去给专业的大夫瞧瞧,看能不能制成膏药贴贴。
老夫人一听还有一副什么活血通络膏,便高兴的忙道:“好好好!”
说完这些,常夜又教了老夫人几个简单的锻炼动作,让她时不时自己坚持锻炼。
然后众人又聊了聊太学的事情,尤其是慕磊将敦煌书院里的一些特殊人物给常夜说了说,让他自己注意些。什么大泽第一才子,什么太学第一蛮横人等等。
从前院回来,常夜走进落桂院却见桐儿正坐在凳子上发呆,厅堂里的东西还在原来的地方,小丫头并没有收拾规整。
“想什么呢?怎么没有收拾东西啊?”常夜走近前问道。
见公子回来,桐儿忙起身道:“公子回来了。桐儿想一会儿又要搬走就省得收拾了。”
常夜不禁问道:“我都说了保证不会让你搬走的,你竟然不信我?”
桐儿一听不禁囧道:“不,不是的,是,是”
见小丫头又要急哭了,常夜忙笑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啊,听不听?”
桐儿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就住这落桂院不走了,以后你跟着我就长住这里了啊!”常夜道。
“真的啊?”小丫头突然喜出望外道。
常夜将刚刚在前院和慕磊说的又和桐儿说了一遍,然后道:“以后你要给我洗衣服啊!”
“那是自然,桐儿是公子的婢女,不用说那也是要帮公子洗衣服的。公子放心,桐儿保证给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桐儿道。
“行!那赶紧把这些东西规整规整吧!”常夜笑道。
这一日下午常夜教完慕老夫人房里的婢女按摩手法,便又急匆匆回三危山老君堂看望了他的师傅常八九,以及小师弟常轻尘。
常夜身无分文也买不了东西,只能让桐儿打包了些点心带回去给师傅和小师弟尝尝。
虽只是隔了一夜未见,见到常夜回来,老道士仿若是隔了许久未见一般,看了常夜是上下打量,高兴不已。
常夜将这一夜前后的事情大概向老道士做了汇报,老道士听着只是微微笑着也没说什么,只是交待常夜住在别人家要万事小心些。
来时匆忙,见时间不早,常夜便要辞别下山。
老道士也不作留,毕竟住在别人家,回去晚了可不好。临别时,老道士递给常夜一个小口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些碎银子。
常夜直接拒绝了师傅的好意,道书院包吃包住用不上,留着给小师弟买些吃的。
见常夜坚决,老道士也没有勉强。
小师弟常轻尘有些依依不舍,他自打上山以来就从来没和师兄分别过,他知道后面很长时间都会见不到师兄了。他嘴里念念叨叨,说着也想下山和师兄住在一起的话。
常夜不禁笑道:“轻尘在山上好好伺候师傅,等以后师兄发达了,在敦煌城里买一处大房子将你和师傅都接下去住。”
小轻尘只好点点头,然后一直将常夜送到山下的石阶底,看着暮色里离去的身影,久久不愿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