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的长篇小说“季节系列”的第二部的题名，我伤了不少脑筋。一开始，我命名为“漫长的夏天”，不满意，改为“兴奋”，而且传播出去了。忽然，我灵机一动，改名为《失态的季节》，反正自己是满意极了。它就是以这个题名发表在今年《当代》第三期上的。
失态的反义词应该是得体。四十来年前，我的短篇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中，写到刘世吾的时候，用了“得体”一词。一位年龄比我大许多的朋友特别对我说：“你怎么想起的这个词？”大概那时人们还不怎么注意得体与不得体的区分，革命风暴的年代嘛。而我，小小年纪，却知道个得不得体，才引起了那位兄长的兴趣。
得体与失态，对这两个词我一直很敏感也很感兴趣。
得体，从外在来说似是指合乎礼仪，礼貌，五讲四美；从内里来说，则是一种美德与修养的外化，与人为善，平等待人，好学不倦，谦虚谨慎，诚恳正直，不贪不鄙，不卑不亢，不温不火……自然行止言论就得体一些了。没有内在美德，只在风度形象上下功夫，往往就不大像，而且早晚要露马脚。我自己就有这方面的教训。
教训就是失态。比如动怒，因怒而气急败坏；比如恐惧，因怕而卑微畏缩；比如吵架，一吵丑三分，使自己与自己最不喜欢的某种人与事变成半斤八两，贻笑大方；比如廉价的激动，好话坏话都言过其实，或者伤害了自己原来无意去伤害并且完全不应该伤害的人等等；总之失态是既不利于旁人又丢自己的“份”的不智之举。
失态很不好。失去了风度，失去了厚道，失去了清高，失去了教养，失去了对于世界的美好心境，失去了友谊，失去了快乐，失去了很多很多。
每失态一次，我至少失眠一两天，消化不良三四天，妨碍写作五六天，真是不值得。
所以，每有失态，我必痛悔不已。我希望今后能多一点得体，少一点失态。
小文快写完了，碰到一位小友。他执与我不同的观点。他说，文明教养云云，大多是一种自我控制，虽有必要却也常常流于虚伪。失态一次，其实是显出真身真我一次，即显原形一次，虽有小损，却有大真，利于自己认识自己与朋友认识你。经得住失态的考验你就继续生活和交往下去，经不住就拉倒，另辟蹊径，有何不好？再说失一次态也算得“力比多”的发泄，说不定于健康有益。比如说猪八戒，常常失态，唐三藏，从不失态。你喜欢谁呢？
我不能答。但我觉得，唐三藏的表现也算不得得体。起码，失态失大发了或持续时间太长了，还是会伤元气的。
又有一位小友说，失态也可能是变态的表现。由于先天的心理、性格，后天的习惯学养的某些特点，加以客观条件的不尽如人意，尤其是弗氏那一类原因，人不无变态的危险。如果频频失态，就可能是一种心理疾患的开端了。他并且举我为例，认为近年我变得比过去啰唆了脾气大了一些。我很感谢他的提醒，准备今后特别注意维护自己的身心特别是精神的健康与平衡，多在我们的伟大祖国和繁荣兴旺的时期活些日子。也多写一些值得写的，令知我爱我的读者不那么失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