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的一等大丫头一个月也才三两月钱,她不过是每日去外书房研研磨,就多得二两,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况且,沈喻是进士出身,因老侯爷战死沙场,才投笔从戎,他的许多密友,都是鸿学大儒,极有学问。
如果有幸见到一两位……
宋若棠想起了那篇被她拿回侯府的文章,父亲最得意的作品,总会有人懂得欣赏。
外书房比沈喻的卧房还要大上许多,藏书的架子足有一丈高,有些藏书典籍,需要踩着梯子去拿。
宋若棠一进屋就看到一整面的书墙,壮观巍峨如高山。
父亲以前也有个引以为傲的书房,跟沈喻的书库相比,简直就是冰山一角。
沈喻已经写完了折子,见宋若棠颇有兴趣地看着一排排书名,忽然生出了“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意趣。
知道她识字,沈喻将毛笔递给她,“可会写你的名字?”
宋若棠接过笔,不似拿针线那般熟练,酝酿了一会儿,才僵硬着手腕,在纸上写了三个不算好看的字。
沈喻盯着那三个字,又意味深长地睇了宋若棠一眼。
宋若棠无端紧张起来,像是被那双幽邃的双眸给看穿了。
“在我面前演戏,累不累?”
宋若棠攥着毛笔的手沁出了冷汗,她懵懂地眨着眼睛,“奴婢怎么敢在二爷面前演戏?”
“你明明可以写得更好,却偏偏费劲写得难看,怎么,怕我抓你去女扮男装考科举?”
沈喻又不是没见过她绣在护膝上的字,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令人过目不忘,没几年的功夫,是写不出来的。
宋若棠心里一咯噔,糟糕,他的眼睛怎么那么毒,连这都能看出来?
她的确是故意写难看的,她以为自己的表演很自然,没想到被沈喻轻松识破。
爷爷生前教导过她,做人要藏住三分。
她一个丫头能识字,本就稀奇,若是又能在主子面前写一手好字,保不齐就要被人议论爱出风头,别有用心。
“重新写,再写不好,就罚你抄《诗经》。”
沈喻本就不怒自威,气魄摄人,虽是佯装生气,也足够令人胆寒。
宋若棠不敢再耍小心思,乖乖地提笔,手臂几番挥动,“宋若棠”三个漂亮的字跃然纸上。
“谁教你写的?”
“父亲教过几年,他说女孩子不仅要会针线,读书识字也不可落下。”
沈喻记得那个清瘦的书生,虽是满身的失意,脊背却挺得笔直,生活的重压,科举的失败不曾消磨他的风骨,看得出是个有志之士。
难怪能教出若棠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儿。
他盯着那个“棠”字,记忆又回到四年前。
八月的江南还是暖意融融,他从昏沉中醒来,却如坠冰窖。
丧失了说话的能力,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的白,就连他的恐慌无助,都是寂静无声的。
他一生都未经历过那样绝望的时刻,仿佛猛兽进了铁笼,成了待宰的羔羊。
就是这个时候,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在他的掌心写下“棠儿”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