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姨,是你不是把二麻子卖掉了?”狗儿他娘伍氏丢了十文钱在柜台上,拎着洒壶往外走,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梦姨瞪了她一眼:“你个婆娘家,乱说什么?他只是去外面玩耍!”
“这都几个月了,也不见他回来。我家狗儿说你不喜欢二麻子,把他卖到沅陵府去了。”伍氏买了酒,不依不饶地怼他。
“快了,学堂开学的时候,他就该回家了,我也有些想他了。”梦姨捏着衣袖,擦了一下眼角。
“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莫要伤心,他不是就是回来了么了。”伍氏笑道,落荒而去。
五氏刚走,南门桥的陈媒婆带着一个长得干瘦,看上去年约五十的中年男人走进了杂货铺里。
“梦姨啊,我今天给你带了一个贵人过来,这可是从沅陵府来的王掌柜,家里的良田百亩!”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陈媒婆,拉着梦姨的手笑了起来。
身后的干瘦男人看着梦姨的模样,忍不住拉着陈媒婆的手笑道:“这个我喜欢!”
陈媒婆看了他一眼,扭过身子跟梦姨劝道:“你说你这里每个月,这媒婆把门槛都要踩平了,也不见你吭一声,今天给我回个准信吧?”
长得干瘦的王掌柜也跟着说道:“说得好,不知道姑娘你需要什么的条件,你可以尽管开出来,只要我能满足,都答应你。”
梦姨看着两人开心的模样,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回道:“我没说要嫁人,二位请回吧。”
“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嘛!”陈媒婆自然不甘心就此找道回府。
“放屁,我娘都说了,谁来都不嫁!赶紧出去!”还没等梦姨回话,一身风尘的二麻子已经站在了店门外。
二麻子的身后,站着一脸怒容的红姑。
“你们二个赶紧滚蛋,别让老娘动手啊!”红姑来了火气,一下子将身后的长刀抽了出来。
“梦姨你不嫁就算了,这还要杀人么?哎呀,王掌柜我们赶紧离开……”陈媒婆哪里见过这不知砍了多少人头的长刀,闻着淡淡的血腥味,吓得拉着王掌柜往门外跑去。
“你们二个,终于舍得回来了!”梦姨看了一眼红姑,一把抱住了二麻子。
……
这一天,北门口的杂货铺早早关了门。
趁着二麻子去隔壁找小哑巴玩,梦姨煮了一壶茶,跟红姑两人坐在屋里闲聊。
“二麻跟你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筑基?在我的计算中他应该在山上完成的。”梦姨皱了一下眉头,给红姑倒了一杯茶。
红姑端起来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急什么?他眼下才七岁而已。”
“有些事情,不急不行呀。”梦姨一想到二麻子身体里的金丹就头疼。
“我带他去了一趟永顺府,刚从哪回来。”红姑放下茶杯,看着梦姨的眼睛回道。
梦姨一怔,问道:“好好的,去永顺府干啥?”
“山上最近发生了一些大事……”红姑将田大林的事跟梦姨解释了一回。
“老娘让你带他上山修行,你去带着他杀人放火!”梦姨火冒三丈,心道万一二麻子发生个意外,你让老娘怎么活?
红姑叹了一口气,说道:“主意是二麻子提出来的,他现在只是境界低,可功夫一点都不弱啊!”
“他能有多厉害?你们上山才几个月?”梦姨瞪大了眼睛,怔怔地问道。
红姑白了他一眼,道:“他现在能一箭断树,一剑斩断手臂粗的烂银柴……”
“一夜之间砍了十几个土匪的人头,我怕他有事,才带他去见不二门不觉和尚,请他帮二麻子看看。”
红姑看着梦姨,轻声说道。
梦姨听完点点头,问道:“不觉和尚怎么说?”
“不觉么?那个家伙看着二麻子就跟贼看金子一样,舍不得放他回来。要不是你的名头,他估计就想跟我动手抢人了。”红姑苦笑道。
“一个小寺院的和尚想抓二麻子当和尚?他胆子好大嘛!”梦姨淡淡地说道。
“我也是跟他这样说的。你猜他怎么说?”
“不觉和尚是怎么说的?”梦姨问道。
“他说,本性具足,生来是佛。”红姑看着她静静地回道。
“哎呀,这不觉尚是皮痒了,连我二麻子的主意都敢打?!”梦姨气笑着回道。
……
隔壁哑巴屋里,二麻子拎着一大堆零食放在桌上,从灶里捡了一根烧焦的柴火在地上写字,跟小哑巴交流。
想说的话太多,他怕小哑巴听不懂。
小哑巴虽小,她母亲打小就教她识字了。
“这个是麻花、这个姜糖,这个是麻元,都是从永顺府买回来的。”二麻子在地上边写,边跟小哑巴比划。
小哑巴眼放精光,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有些是大姐给我带回的,有些是我在永顺府买的,以后等你长大后,我带你带你一起去。”二麻子看着他比划道。
小哑巴从桌上捡了二块姜糖,一块塞进二麻子的嘴里,一块捏在手里吃。
“我的功夫练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就能替你治病了。”二麻子伸手摸了一下小哑巴的脑袋,就跟红姑摸自己一样。
看到这里,小哑巴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叭哒一声,打湿了二麻子写在地上的字。
二麻子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急,掏出自己几乎不用的手巾,替小哑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伸手指着小哑巴比划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发过誓要治好你的病!”
小哑巴拼命地点头,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流。
二麻子看拉着他的小手,边哄边比划:“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老娘打我的时候我都没哭过!”
小哑巴看着二麻子的比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一把抢过二麻子手里的手巾,自己擦起上的泪花。
“明天,我们去找狗儿、猪儿他们玩。”二麻子继续比划道。
小哑巴一见,也跟着比划:“他们几个,天天问我你去了哪里。”
“我不是回来了么?”二麻子摇摇头。
“那你以后不会再走了吧?”小哑巴皱起了眉头。
“等我进了学堂上学,这每天都要早起上学,想来是走不了啦。”二麻子继续比划。
“等我再长大一点,我跟你一起去学堂上学。”小哑巴笑了。
“好,我等着你!”
两人蹲在地上,一边比划,一边从桌上抓着零食吃。
楼上的罗氏,将两个孩子的一比一划看在眼里,忍不住有泪水流下,身后的哑巴他爹,也皱紧了眉头。
这一年,二麻子就要七岁,小哑巴也快五岁了。
……
长夜过去,趴在床上做了一夜梦的二麻子推开房门,早已经过了辰时。
“老爹,我大姐呢?我去叫她起来吃早饭。”二麻子说完欲往屋里跑去。
“吃什么早饭?你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你大姐一大早就走了。”梦姨看着他,挥挥手。
“大姐走了?”二麻子一楞,看着梦姨问道:“她怎么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怎么可以悄悄地离开我?”
二麻跑进里屋转了一圈,看着叠好的被子,干净的床单,突然间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跟红姑生活了这么久,在山上学了功夫又打退了土匪,让他对红姑水渐渐有了依恋。
无精打彩地走到柜台前,看着梦姨也不想说话。
梦姨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笑道:“你跟她上山当了几个月的土匪,连老娘也不想要了?要不我再把你送回去?”
二麻子抬起头来看着她,轻轻地摇摇头。
“吃早饭吧!”梦姨摇摇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二麻子走到饭桌边上坐下,只见桌上放着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两颗鸡蛋。
“吃饱了去学堂报名,过二天就要开学了。”梦姨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便是有离愁,她也要把它冲淡,然后替二麻子忘掉。
二麻子看了梦姨一眼,小手伸向往桌上的鸡蛋。
……
北门口离小学堂的距离,只是从二麻子家,走到小哑巴家再往前几十步。
梦姨领着二麻子来到学堂时,这里已经有不少镇里的父母在给自己的子女报名。
“小土匪,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二麻子被人从面抱住,扭头一看,原来是狗儿跟着他娘来学堂报名。
“猪儿就是后面,报完名我们去河街玩玩。”狗儿继续说道。
二麻子一看是狗儿,伸手挽着他的脖子笑道:“猪儿还欠我二块芝麻饼,等他来了找他要,说好要送给小哑巴的。”
“都这么久了,他早都忘记了,算了。”狗儿看着前面排队的人,跟在二麻子后面,涎着脸笑道。
“不行,那是给小哑巴的,这可不能少!”二麻子哪会让二人赖掉?
狗儿他娘伍氏看着二麻子,笑道:“二麻子,才几个月没看到你,又长高了?”
二麻子回头看着她,想了一会才回道:“婶,狗儿长得比我还高,你咋不说他呢?”
“哎呀,才几在没见,居然说会讲话了!是不是跑到沅陵府玩了一趟,见过世面的原因?”伍氏看着他笑道。
听伍氏这么一喊,排在前面的人纷纷扭过头来,看着二麻子和狗儿。
“二麻子,不是说梦姨把你卖了吗?”
“二麻子,等一下到我屋里来,我打一盆水豆脑给你。”做豆腐的何四发声音最大。
二麻子看了梦姨一眼,梦姨假装没有看见他。
二麻子看着何四发笑道:“四姐,一碗就够了,多了吃不完。”
排队报名花了半个时辰,梦姨拉着二麻子的小手往学堂外走去。
“老娘,我大姐几时才回来?”二麻子仰头问道。
“不知道,她哪会告诉我这些小事?”梦姨摇摇头。
“等到明年的夏天,我还可以去山上玩么?”二麻子继续追问。
“这个,到时候再讲吧,现在还没开学呢。”梦姨暗自叹了一口气。
就在红姑带着二麻子回来的那个夜里,梦姨终于清楚了红姑的想法。
“你儿子想让我从良,说这回挣的钱够山寨里的兄弟们,不吃不喝花上好些年,让我把钱分给他们,你怎么看?”
红姑皱着眉头,看着梦姨问道。
梦姨一愣,看着她回道:“老娘苦口婆心劝了你好些年,你眉头都没皱一下。二麻子才去几天,就说服你了?”
“从前是没有办法,现在有机会选择,自然想试试。我跟二麻子去见过不觉大师后也有些想法。”红姑看着梦姨轻声回道。
“你什么时候想离开,提前告诉我。”让红姑放弃当土匪婆,是梦姨多年的心愿。
“我想让一部分兄弟去沅陵府跟老三去搞镖局,其他的人想做生意的可以来镇上讨生活,不想离开的就在寨子里耕田种地。”
红姑看着她,认真地回道。
“这个没有问题,你若真的决定了,我去找镇长商量一下,就说你在跟田大林的内斗时重伤不治,回来被镇里的护卫打死了,这样他们也有功劳。”
“这个主意好,只要你离开那里,山上的土匪窝也就不再存在了。”梦姨叹了一口气。
红姑看着她笑了起来,但凡能够放下,谁又愿意一直背着?
……
“娘,你在想什么?想山上的红姑吗?”二麻子拍着门板,回头喊了一声。
梦姨甩了一下衣袖,看着他笑道:“老娘在想: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